三百米,四百米。
日光在海水的阻隔下完全消失,他依旧没有停止下潜,仿佛靠这样就能逃避第十六天的到来。
五百米,六百米。
深海鱼困惑地穿梭在他身边。他的眼球在海水的压力中出现血丝,渐渐逼近体能的极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头脑中毫无想法,只是不知疲倦地游。
在海洋的更深更远处,不符合常理的光亮隐约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
周夜声调整下潜的姿势,很清楚肺里的氧气早已不足以支撑自己回到海面,却毫不犹豫地朝着光源游去。
越过海底山脉,鱼群变得更加密集,各类海洋生物齐聚在一片巨大的平顶蒸发岩上,十几条人鱼齐齐出现在那里,美丽斑斓的鱼尾形态各异,逐次匍匐下去,亲吻王的鱼尾。
无数夜明珠堆积成小山熠熠发光。年轻的王倚在缀满珊瑚宝石的砗磲王座上,一只手懒散地撑着脸,将华美的金红鱼尾伸出去,接受远道而来的亲族们献上吻礼。
空灵美妙的吟唱以王座为中心向周围传播,裹挟着精神力将疲惫与焦躁洗涤一空。臣民们轻轻摆尾,沉醉其中。
周夜声依靠手脚划水的动作像一枚不和谐的音符,引起了人鱼族群的注意。
一只闯入加冕仪式的陆地生物,无疑十分冒犯。
氛围陡然变化,充满了对入侵者的排斥。
周夜声被庞大的精神力瞬间包围,几乎要挤压出他胸口的最后一点氧气。无数双机敏的眼睛紧盯着他,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光荣地变成鱼食。
在入侵者被处死之前,红发碧眼的王回眸一望,惊讶地轻启嘴唇,吐出一串气泡。“……喔?”
**
在海洋观念里,进入成熟期的人鱼才是正式的王。以至于当虞晓以成熟期的体态苏醒后,整个海洋都为之轰动,亲族们跨越大洋,不远万里来参加他的成年礼。
在成年礼上加冕为王,是海洋中的第一例。为了赶上这一难得的盛事,分布在各个海域的亲族源源不断地赶来问候。虞晓不得不坐在硬邦邦的王位上保持端庄,日以继夜地接受表示效忠的吻尾礼。
期间他唯一可以放松心情的乐趣,就是侧耳听一听王座上镶嵌的凤尾螺中又传来了怎样的碎碎念。
这原本是他留给周夜声的通讯器,只要有一只凤尾螺留在海里,另一只无论在哪,都能传播彼此的声音。
离开时太匆忙,他忘了告诉周夜声海螺的用途,回到海里后又坏心眼地故意不出声,只悄悄地听着。
因为他发现周夜声在独处时出乎意料的健谈,仿佛能把平时羞于启齿的内心活动都说出声。
在他面前都没有那么多话,对着一只海螺自言自语的却很能说。半个月来,他趁机听到了很多有趣的心理活动。
他一句不落地接收着来自小猫咪的,别扭的思念。
被牵挂的感受十分奇妙,似乎是站在自由的对立面,但却并不令他感到讨厌,有一种独特的满足感。
【你是来迎接我吗?】
虞晓离开王座,拨开水流游向来自陆地的不速之客。拥挤的鱼群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缺氧让视线变得模糊,更加难以思考,周夜声望着眼前发光的轮廓,晃晃悠悠地半跪下去,亲吻异常美丽的人鱼尾尖。嘴唇碰触的地方,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缺口。
只有虞晓的尾巴上会有这样的缺口。
周夜声恍惚地想。
他的身体在进入成熟期时会根据自身意愿重塑,焕然如同新生。明明可以分化得毫无瑕疵,他却唯独保留了这片无伤大雅的齿痕。
是只为一个人留下的,专属的印记。
意识到这一点时,周夜声的手脚温暖起来。仿佛有新鲜的空气流入身体,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要命地游下来是为了什么。
原来只是为了离春天更近一点。
**
周夜声在一片呼啸的风里醒来。
沿海公路上,巡航摩托时速飙过两百。他坐在机车后座上环抱着虞晓的腰,前胸贴后背,双手被一副湛蓝的水形手铐牢牢固定着。
“wuhu!”虞晓紧握车把,沉迷于飙车,霞光般美丽的红发被强风往后吹。
周夜声被风中凌乱的发丝疯狂抽打脸颊:“……”
身上只有一件湿淋淋的短裤,他被风吹得发抖。虞晓察觉他醒来,把车停在路边,拿剩下的衣服给他穿。
激.情跳.海时落在礁石上的衣服,虞晓拖着他游上岸后全都捡了起来,给自己套了条裤子和t恤。周夜声不怕冷,冬天衣服也穿得不多,但拆开来还是勉强够两人蔽体的。
水铐解开,周夜声把厚外套接在手里,顿了一下又还给他,“你穿这个吧,把短袖给我。”
虞晓眨了下眼,很配合地脱掉t恤,换厚外套穿上。裤子也是一样。
周夜声把有厚度的衣服都给了他,跨上车又叫他坐后座,飙车时靠身形挡住大半冷风。
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却把他当成脆弱的宝贝呵护起来。
虞晓享受着这份呵护,竖起衣领挡住半张脸,鼻尖蹭着领口的内衬轻轻吸气。
陆地空气和海水的味道不同。周夜声和其他生物的味道也不同。他很喜欢。
他们回到异管院时,封春正在宿舍楼下抓狂,“周夜声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只请一天假吗?一大早出任务找你找不到害得队长临时换人还把我一顿骂!你这……诶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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