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察忙了一整天,等到晚上宴席散场,已是夜间十点。
回酒店的车上,他松开衬衫领口与领带,抬眼瞧见窗外一轮圆润满月,无限清辉,荧荧若银盘。即便跨越半个地球,人们见到的仍是同一个月亮。
他望着明月,思绪在酒精的作用下,不自觉放空,终于从公务中抽离出去,蔓延到私域。边察的私域构成极为简单,此前是皇弟边锦,现在是小姐顾双习。
边察其实不太确定她会不会喜欢塞冈。他只是知道她不甘心囿于府邸的方寸之地,而他也正好舍不得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她,便借公事之由,带她出门逛逛。
外交访问的这几天,恐怕他都没空陪她,但幸好还有“小魏”和安琳琅在。他知道她们今天已出了趟门,带回来不少新奇玩意儿,听小魏的汇报说,顾双习很开心。
她开心便好。边察在人声鼎沸与觥筹交错之间悄悄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些许,转身重新端起酒杯,继续应对接踵而至的交际和试探。
……顾双习肯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
尽管塞冈的官方语言是“鸢尾语”,但当地人所说的“鸢尾语”更像是基于鸢尾语而衍生出的一种方言,带有浓厚的地域口音。顾双习未必能与他们顺畅交流。
而她又的确不擅长社交——她需要引导、需要照顾,可在塞冈的宴会上,没人会高看她一眼。她没有正式身份,所有人只会拿她当边察的短期伴侣,是即用即丢的一次性物品,自然没有郑重对待的道理。
所以,不让她陪在他身边,是正确的决策。
边察再一次感慨自己的深明大义、体贴入微,自觉如今的局势对他和顾双习都很好。他能专心忙于工作,她能趁机放风旅游,就此达成双赢。
一想到回到酒店便能见到她,边察变得轻盈又飘逸,像一个鼓足气的气球,被晚风轻轻一推,便跌进半空中。
视野晃悠动荡,渐渐浮现出顾双习的脸。她正把脑袋搁在他肩上,沉默地睡着,侧脸线条莹白纤弱,是驯然乖巧的模样。然而边察再眨眨眼,这重幻象便消失,车厢里只他一人,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酒香。
边察知道,顾双习不喜欢酒,也不喜欢他饮酒。
只是这种交际场合,他再不愿喝,总有几杯是必须给面子的。塞冈政府极度重视此次访问,除却就合作开出丰厚酬劳,“重视”还体现在他们力求面面俱到地“服务”好边察。
光是宴会上前来攀谈的权贵高官、一杯杯转来的美酒,边察已觉厌烦,只是不好挂脸,勉强应付着。当他告辞离场,塞冈总理笑眯眯送他到宴会出口,忽而朝旁边招一招手,边察余光便瞧见门廊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抹倩影。
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个女人的脸,抬手拍拍塞冈总理的手臂,口吻凉凉:“多谢贵国的款待。”
然后边察转身,矮身坐进车里,一声沉闷的关车声,将塞冈总理和他的小心思抛弃在身外。
……通常而言,边察此前访问外国时,并不会拒绝这种奉承与讨好。
只要对方献上的礼物干净、无害,边察不介意拿来玩玩,也不保证一夜过后会全头全尾地送回去。
当那些女人被作为菜肴端上皇帝的餐桌时,她们的身体便不再受到任何保护。她们成为可以肆意摧折的物品。
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边察想到。若他真的把那个女人带回酒店,恐怕顾双习也不会多说什么……她不在乎他。
想到这里,边察的心脏稍稍紧缩一下,缺氧般的痛觉破开醉意,他又一次看见顾双习靠在他怀中。
她被他娇惯,养得细皮嫩肉,一双手更是从未历经风霜,皮肤细嫩柔滑,十指纤纤如玉。她把手举起来,将那枚银戒褪下,又在边察出声以前,戒圈推回至她的指根。
幻觉。又是醉酒后的幻觉。边察发出一声喘息,惹得前座的司机询问道:“有什么事吗,阁下?”
“……没事。专心开车。”边察回答,“提到这条路的最高限速,我要早点回去。”
但在见她以前,他要先好好地清洗一番,把身上的酒气与脂粉气全部抹除,再以绝对洁净的姿态去见她。
那样的话,她应该会愿意同他紧贴更长时间,最好最好,还能搂着他的脖子、和他撒个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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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套房,边察洗了澡、换过衣服,方才推开卧房的门。
顾双习正踩在一地狼藉中,四处翻找着什么。看来她今天出去一趟,确实收获颇丰,此时卧室地面上堆满了她购置回来的物品,各色各样琳琅满目,边察一眼扫过去,捕捉不到重点,只瞧见一个她。
她换了一身长款筒裙,由塞冈当地特色染布制成,腰间围了一圈细细绳索,串联起数枚色泽艳丽的宝石:丰富的宝石矿产亦是塞冈特色之一。
顾双习体态纤瘦,裹在筒裙里,更显得弱不禁风。她挽起一头黑发,用几枚发卡胡乱固定住,松松垮垮地挂在脑后。
几绺碎发垂在她的耳畔,随着她的动作而来回晃荡,看得边察心痒痒,多想去咬她的耳垂。
见边察回来,顾双习从物品堆里跳出来,在他面前旋转一周:“阁下,您觉得这件裙子怎么样?”
她笑得眉眼弯弯:“小魏和琳琅都夸我穿它好看,卖给我衣服的老板也这么说。”
边察当然说:“好看、漂亮,双习穿上它,与平时很不一样。”
他极自然地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中,让她在他的臂弯里转了一圈儿:“双习现在就像是塞冈本地人——除了肤色比较白。”
顾双习抬头看他,咬着唇笑。她灵活地从他怀里逃出去,在物品里挑拣一番,拎出来一个小盒子,放到边察眼前打开:“想着该给您准备点儿礼物,挑来挑去相中了这个。您平时会戴手表,所以我给您选了一条表带,老板说是动物皮,我看它不显山不露水,款式也大方,便买下来了。”
边察自小便锦衣玉食地长大,尽管即位以后一向厉行节俭,只在顾双习身上花钱如流水,可眼光毕竟已然养成,看什么都精准毒辣。他一眼便看出来,这条表带用的甚至是不太好的动物皮——
但这是顾双习的一片心意。边察微笑着接过盒子:“谢谢双习,我回头就给最常戴的那块表换上。”
也许今天的见闻与购物使顾双习兴奋异常,她很少这样多话。她给边察展示她的购物成果,一一点出来:这个回国后送陆春熙,那个送文管家,还有那个,是要送给姜医生的……
边察默默听着,渐渐居然吃起味来:“双习,你怎么就只给我准备了一个礼物?”
她忽然噤声,指尖绕过腰间细绳,略显不安地抚摸着宝石:“……因为您从不缺什么,所以我也想不到还能送您什么。”
顾双习抬眼,期期艾艾地瞧他:“您不满意了吗?”
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便也不好再说她什么,仿佛说来说去,是他刻意刁难她。
边察叹气,仍是多说一句:“双习,我希望我们是彼此特别的人,这份特殊性同样需要体现在送礼上:至少我送你的那些礼物,我没有再送给过第二个人。你应当学会将心比心。”
她懂得他的用意,可她说:“但我用您的钱买送给您的礼物……”
他打断她:“可你也用我的钱买了许多送给别人的礼物。”
顾双习默然,把那些礼物归置到一旁,然后才慢慢地说:“……我知道了。”
边察不忍见她低落。本来她今晚心情不错,他看了也觉得开心,也就更见不得她郁郁寡欢。
边察揽过她的腰,转移话题道:“双习还有买到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吗?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果然打起精神,在物品中翻翻找找,拆出来一个米黄色的小编织物:“我在一个手工艺小摊贩那里买的。他说这个叫捕梦网,是塞冈的特色传统手工艺品,是他亲手做的。”
捕梦网约莫巴掌大小,主体为圆盘状,其下垂落数根长短不一的细绳条,末端缀着一片羽毛。
边察看一眼,微微笑着:“这不是塞冈的特色传统手工艺品,老板骗你的。捕梦网创造自另一片土地的原住民。”
闻言,顾双习稍稍重燃的热情之火,又迅速黯淡下去。她默不作声地把捕梦网塞回包装袋,边察改了主意,说:“你要是喜欢,挂在床头也不错,我瞧着是挺漂亮的。”
紧跟着又观察她的表情:“传说中,捕梦网具有捕捉噩梦的效用。你经常做噩梦吗?”
顾双习更是不理他,索性挣脱开他的怀抱,走到床边去挂捕梦网。
她的沉默里带有一种隐晦而又柔软的暴力,使边察尖锐地明白,这间房间里再无他的立锥之地。
但他不在意,好脾气地跟上去,看着她踮脚、伸臂,将捕梦网挂在了床帐支架上。边察顺势搂过她的腰肢,在顾双习收回手臂的瞬间,贴近向她索要一个亲吻。她逃不开、躲不掉,只得任由他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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