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等陆怀卿回去躺在床上时,望着已经烧了大半地灯烛,流下的烛泪让她忍不住回想起那些浓稠的血水。
    她用被子捂住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日还是去看傅葭临一眼好了……就当报他前世襄助漠北的恩情。
    次日,陆怀卿天刚蒙蒙亮就去了傅葭临的营帐。
    此时没什么人走动,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来过。
    昨日给傅葭临诊治的医官是何怀之的师父,医术是全漠北最精湛的。
    但眼前人仍旧昏睡着,果真是伤得不轻。
    他的脸毫无血色,愈发凸显出他那双剑眉的凌厉,不过此时傅葭临闭着眼,又让他略微柔和了几分。
    至少没有昨日初见时那般让人心惊。
    陆怀卿盯着傅葭临此时安静的睡颜,不由想起前世他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神,像是天下山河都不能入他眼。
    前世的傅葭临在她眼里就是个疯子,她虽然有听人说过他年少时吃过很多苦,但从未放在心上过。
    大燕中宫嫡出的皇子,就是再吃苦过得肯定也是神仙日子。
    自然不需要她一个比阶下囚好不了多少的质子去担心。
    可她从未想过傅葭临居然会有这样的过去。
    在这张不大的木板床上,周遭都是血腥味和汗味,躺着的少年左手无力垂着,不知那只手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陆怀卿想起前世,她被人嘲讽是残废的事——原来傅葭临那时不是为了替她出气。
    那时她初到长安不久,还不住在瑶华宫,而是住在来往人员更复杂的驿馆。
    长安权贵宴请她时,拿她阴雨天手疼不能提笔写字的事说笑。
    陆怀卿本就是到大燕为质,人微言轻,不仅不能反驳,还得跟着陪笑。
    没想到傅葭临养的耳目听到了这件事,把这件事告知了帝王。
    后来那权贵就再也没机会嘲讽她了。
    那人被傅葭临养的暗卫割了口舌,还剁了他的双手,甚至在大宴群臣时,特地将那人的双手呈给众人传看。
    傅葭临当时独坐高台上,灯烛交辉,映出他的目光恻恻:“徐大人,如今阴雨天手疼的滋味……如何?”
    那是长安连绵不绝的夏雨时节,在众人被帝王的喜怒无常吓得瑟瑟发抖时,她捂着隐隐作痛的手,偷偷仰起头看了过去。
    不过她坐的位置离君王太远,什么都没能看到,只在太监尖利的“起驾”声时,仓惶跟着旁人俯首跪拜。
    她看着那一抹玄色在她眼前停下。
    宫人应当有给他撑伞,雨滴顺着伞骨砸到她规规矩矩按在地上的手。
    半晌,她听到傅葭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以后你搬进瑶华宫住。”
    其实,在最初相遇时,陆怀卿对傅葭临的印象并没有那么坏。
    “你说公主带回来的那个大燕人,长得可真是俊俏。”营帐外传来侍女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说公主是不是喜欢他?”
    陆怀卿被这声音拽回现实,听到那些人逐渐走远才松了口气。
    前世傅葭临没有被她带回来医治,想来手应当是废了。
    难怪前世他会那般残忍处置那个权贵。
    傅葭临不是个好人,但却是聪明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坐稳夺来的皇位。
    陆怀卿想起傅葭临昨日的举动,突然意识到这人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瞅准她愿意救素不相识的异族人,赌她会愿意把他带回来救治。
    或许旁人不会这么做,但傅葭临完全做得出来。
    这人足够聪明,不然也不能在整个京城的高官府里都安插了眼线。
    陆怀卿原本想着,重来一世,一定要远离前世的长安那些人。
    但她却没想到会再遇上傅葭临,还顺手救了他的命。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就是这样的侠义心肠,就算傅葭临是让人避之不及的暴君,但她遇上了总会救的。
    更别提这人前世还对漠北施以援手。
    陆怀卿咬了咬唇,无奈地瞪了几眼昏睡着的傅葭临,旋即转身回了自己营帐。
    路上她遇到来给傅葭临送药的医官,对方主动到:“公主来看昨日那位……”
    “才不是!”陆怀卿难得咬牙切齿道。
    谁要关心傅葭临?他不死就成。
    她还没来得及歇息会儿,就听到营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银雀!”陆怀卿被阿姐宽实有力的臂膀搂进怀中,“今日可有吓到你?”
    雅依的人把草场守得严严实实,自然很快就知道那塔木打的什么算盘。
    他阿塔也真来接人时,雅依也尽数告知,原本还打算要个说法的也真登时就偃旗息鼓,不敢多言。
    “我无碍。”陆怀卿把自己已经上了药的手给阿姐看,“你瞧,怀之已经帮我弄好了。”
    阿姐想继续念叨,陆怀卿适时打断:“阿姐,我今日听到塔木和我说了些话,似乎……也真部落有不臣之心。”
    这话一出,阿姐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开:“银雀还说没被吓到?这都说什么胡话了。”
    “咱们都是漠北人,大家一起抱团过日子的。又不是大燕那些人,哪来什么君臣。”雅依揉着陆怀卿的头发。
    陆怀卿又几次试图说起这事,都被阿姐挡了回来。
    她就知道说也真部叛乱的事,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谁又能相信居然会有人为了夺权,居然联合外人屠戮自己的族人?
    实在不行要不趁着今生她对傅葭临的大恩,去挟恩图报一下?
    不行,傅葭临不恩将仇报就算是报恩了,还是别去招惹他。
    这个法子也被陆怀卿否决了。
    “阿姐,你能让阿娜快些回来吗?”陆怀卿只能想个别的法子。
    阿姐不信,可阿娜可是力压其他诸部登上盟主之位的,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她的阿娜了。
    况且,她记得上辈子,阿娜就是岁末去长安上贡,然后就在长安突然暴毙,才给了其他人反叛的契机。
    只要保护好阿娜,就能守卫漠北,就能不重蹈覆辙。
    阿姐揉了揉她栗色的头发,有些感慨:“咱们银雀这是终于知道想阿娜呢?”
    这话刚出口,阿姐就像是怕她不高兴般,急忙解释:“阿姐不是……”
    她这一高兴,都忘了妹妹和阿娜因为阿塔下落不明的事,闹了不少矛盾。
    “嗯!就是想阿娜了,也想阿姐。”陆怀卿将雅依抱得更紧,毫不避讳。
    雅依不由慨叹妹妹当真长大了。
    从前这个妹妹就像七月最烈的骄阳,炽热不假,但难免伤人。
    而现在倒是柔和了许多,甚至隐隐给她一种历尽千帆后的返璞归真。
    “阿姐,你想什么呢?”陆怀卿拽着雅依的袖子甜甜撒娇。
    雅依失笑摇头。
    是她想多了,她的妹妹不过就是懂事些了而已。
    想起今日听闻的事,她故意调侃妹妹:“听说咱们银雀救了群大燕的商人,其中还有个很是俊俏的小郎君被你带回帐中呢?”
    陆怀卿听出阿姐的揶揄,红着脸纠正:“不是,我和那小郎君清清白白!我就是看他受的伤有些重,把人带回来医治。”
    她这话确实没有半分假,她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对傅葭临此人,除了感激就是畏惧。
    奈何前世在长安待得太久了些,她不可避免沾染了恶习。
    譬如,此时此刻,她居然没来由脸红了。
    这就让这句话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了。
    只见阿姐“哦”了一声,用一种“我都懂”的眼神看她。
    她恨不得撇清和傅葭临的所有关系,结果一个心急却咬了舌头,只能结结巴巴慌张道:“嘶——真、真不是!”
    都是大燕那些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纲常伦理的习俗把她害成这样的。
    前世十五岁的她可是连大燕来的极品避火图,看着那些肢体交缠的画面,都能不红心不跳翻到最后一页的。
    “好好好,不是,不是!那阿姐就不打扰你呢?”阿姐拍了拍她的肩,松开紧抱她的手。
    阿姐好像真的误会她和傅葭临了。
    可她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阿姐着急往外走,还让她不用再送。
    显然,阿姐对她与傅葭临的关系认知,被她越描越黑了。
    陆怀卿叹了口气,怒气冲冲向傅葭临住的营帐去。
    她掀开营帐就看到傅葭临已经醒了,起身正在试图翻找什么东西。
    他都伤这么重了,还有心思去找东西。
    什么东西能比命更重要?
    陆怀卿想起医官说的这人身负重伤,随着他这的动作,伤口的白纱布果然又有星星点点的血渗了出来。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陆怀卿到底拗不过心底的善良。
    正在翻找东西的人,闻言停下动作。
    那双眼向她直直看来,他动作急,语气却没有半分慌乱:“我的剑。”
    这人脑子有疾吗?他都受这么重的伤了,他不关心自己的伤,反而去在乎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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