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吧。”费可推开了程昊的手。
两手一接触,程昊不禁握了握拳,缩了回去。
这时经济舱那头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乘客在质问空姐都等了四个小时,怎么还不起飞。
程昊回头看了一眼,笑了一声:“幸好坐的是头等舱,否则还真挨不过这四个小时。”
费可干瘪地笑了笑说:“是呀。”
程昊觉得这个年轻的朋友温和又谦逊,与其干坐着,不如和他聊聊天。得知费可是在做风险投资工作,他更高兴了,没想到是金融行业的同道中人,这一路更有的聊了。
他从一开始就发现费可对金融的了解只是浮于表面,不过也见怪不怪了。干这一行的,谁能拿到好项目,谁能有关系投进钱去,才是关键。那些营业多年还在亏钱的项目,照样有人跪着送上钱去。如今这年头,烧钱才是本事,赚钱倒是其次了。
更何况费可谦逊地说,自己不过是个初级投资经理而已,还需要程昊这位前辈多多指教提携。程昊对他的恭维很是受用,一路便大谈自己做过的项目,一番高谈阔论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费可一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抛出几个恰到好处的点评或问题,既夸赞得不露骨,又引导着话题顺利地进行下去。
一番夸夸其谈之后,程昊终于想起来让费可也说上几句。
“哎,我说,贵司待遇不错嘛。你们出差可以报销头等舱?”程昊心想自己已经是一家大型券商的投行部总监了,也不过刚够上头等舱的标准。
费可不好意思地挠头说:“公司只给坐经济舱。但我实在太累了,自己掏钱升的舱。”
程昊促狭笑道:“票价可不便宜,你该不会是个什么二代吧?”
费可抬眼看他,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怎么?还真给我猜中了?”程昊坐直了身子。
“嗯,算是吧,老爷子在政府工作。”费可含混地说道。
含蓄的魅力就在于,留白之处总能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程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下,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的父母不过是西北某县级市的小公务员而已。他在上海打拼多年,走到今天这步,父母一点忙都没帮上,成天就知道催婚而已。
而在上海滩这个黄金滚滚的地方,那些年纪轻轻却手执千金的富二代、官二代比比皆是。他打拼多年,也不过才换得了和他们,或者和费可这样的人,一个同坐头等舱的机会而已。
程昊再看向费可时,眼里便多了一点复杂的意味。而费可的那双眼睛里,却是坦然还带有点天真,如一汪清澈的湖水接纳了程昊的全部目光。
没想到飞机晚点几个小时,竟然结交了一个金融才俊。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到了上海之后便时常一起吃饭泡吧。程昊爱玩,酒吧没少去。费可跟着他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似乎也不太愿去。可程昊却总是连哄带骗,铁了心要锻炼这个初入金融圈的后辈。
一夜,金融圈的男男女女在卡座上喝得昏天暗地。骰子掷了一轮又一轮,酒瓶子也抡倒了好多。酒精、灯光、音乐刺激着肾上腺。放纵冲昏了头脑,内心的妖魔鬼怪便都跑了出来。
程昊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粒白色药丸,塞到了费可手里,又把一个“皇家礼炮”塞到了他的另一只手里。
“来!吃下去这个,你就爷们儿了!”程昊颠三倒四地说着醉话,一个劲地把费可捏着药丸的手往他嘴里。
“这什么东西?”费可有些不乐意。
“好东西!特别好!”程昊嘿嘿笑了起来。
身旁的狐朋狗友们起着哄。程昊给其中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孩使了个眼色。两人握了下手。紧接着,一双图着猩红指甲油的手便摸上了费可的大腿,插到了他的两腿之间。两瓣深红的唇也凑了过去,狠狠吻住了费可。
费可憋得满脸通红,等他喘过气来,又立即被灌下了一大口酒。
“你们!你们到底……”费可喘着气,话都说不利落了。
“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程昊兴奋地问他。
“你……”费可眼神迷离,茫然无助地看着他。
“来,再喝口水就好了。”程昊把一杯漂浮着不明的白色颗粒的水,又递给了费可。看着费可大口地喝下这杯水,他满意地笑了。
从酒吧出来,外面已是晨光微曦。程昊和费可都喝得醉醺醺的,脚步踉跄地走在弄堂里。费可似乎喝得尤其醉。他勾着程昊的肩膀,语无伦次道:“……这么多人,就你够意思!够兄弟!”
“……是!你是我兄弟!我的!” 程昊拍着胸口说。
“他们……他们那些人都有目的,可你不是!他们哪是和我交朋友,他们那是想和我爸交朋友!”
程昊虽然喝醉了,但脑子里还保留着一丝清醒。费可之前提及家里事时,总是淡然忽略过去,从未细说,更让人觉得他的背景深不可测。
程昊搂了搂他的肩膀,耳朵却竖了起来。
“我爸……我爸不就是一个副部级么……比他官大的多的是!我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到今天,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 程昊哄着他,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爸哪个部的?”
费可顿住了脚步,直愣愣地看着程昊。那眼神说不出是醉眼蒙眬,还是含义深刻的打量。程昊被他看得有点心虚。
费可咧嘴一笑:“国……国土资源部。”
程昊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登录了国土资源部的网站。果然部里有一个姓费的副部长,再看年龄、履历,似乎和费可的背景也对得上。
“费可,300104这只股票,你可以关注一下……”
“费可,600678,可能会被并购……”
“费可,证券板块最近要起来一波,有资金再进……”
从那一晚起,程昊便时不时地、若无其事地给费可透露一点小道消息。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每次费可都有些腼腆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昊哥,这不太好吧?这不是内幕交易吗?”
“这有啥?这行赚钱不就靠这个?你呀,还是太嫩!”
“我是担心给你惹麻烦,还是小心一点好吧。”
程昊一愣,心中一暖,没想到费可这么谨慎小心是为了他。
没过多久,费可也开始给程昊介绍起上市的业务来了。可能是因为他那个在国土资源部父亲的原因,费可介绍过来的大多是一些煤老板的项目。
程昊默认这是一种对他时不时“分享”一些内幕信息的投桃报李,也对费可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了。费可随口说的一些信息他也都会记下,当作炫耀或交易的谈资,在金融圈里宣扬。
“哈哈哈!”陈树发突然怪笑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你笑什么?”程昊以为他又要冷嘲热讽。
“我笑……我笑这个费可,还真是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啊!你这么个聪明人,居然也能栽在他手里?”
程昊刚要反驳,陈树发又接着苦笑道:“600678,是不是新兴铸管?300104,是不是乐视网?”
程昊不禁愕然。
陈树发恶声说道:“这些股票都是费可和我说过,消息原来都是打你这儿来的啊!”
“那,那些个煤老板的项目……”
“没错,那些煤老板都是我的朋友!”
程昊怔怔地看着陈树发:“这么说来,这么说来,他一直在‘借花献佛’……”
费可和程昊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费可在业务上有不懂的地方,程昊就耐心地教。费可说自己将来想单干,做个风险投资基金,程昊就给他出谋划策。费可说有个妞在追自己,程昊哈哈大笑,然后就教他泡妞的技巧。
直到有一天,大雨倾盆,费可拖着个行李箱,浑身湿透地站在程昊的公寓门口,可怜兮兮地说:“我家房子漏水,我没地方去了。”
程昊想也没想,就让费可住进了自己家。
费可走进程昊的家,打量着四周高档的陈设。程昊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古怪目光。可他并未多想,只当那是一种羡慕。他甚至还为费可有这样艳羡的目光而暗自得意。
“怎么样,我这里还满意吧?”
“再满意不过了!”费可转过脸来,认真地笑道。
转眼到了春天,股市也万物复苏了。广场上的大妈们连舞都不跳了,扎堆在一起研究股票。请程昊吃饭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们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纷纷让他推荐股票。
就连新闻里的播音员也在用高亢的嗓音报道着上证指数再创新高的新闻。程昊关了电视,把遥控器扔到了一边。蛊惑人的数字和声音骤然消失,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乱和失落。
“怎么了?”费可凑过来问。
程昊看着一脸真诚的费可,突然有了个想法。听完程昊的想法,费可面露难色:“这能行吗?”
“哎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咱们小心一点就成。”
受限于行业规定,程昊不可以买任何股票,否则坐牢都是有可能的。然而马克思告诉我们,只要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逐利的资本就敢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而程昊的办法就是让费可代持。
“那好吧。我把股票账号和密码给你,你自己操作好了。”费可大咧咧地说。
“你还真是心大啊!我有什么不放心你的地方?这样吧,你的那些股票,我也给你一起看着操作,保你赚得盆满钵满!等赚大了,我们买一辆保时捷911,泡妞去!”
费可笑着推开他:“我可保守得很,在股票上的钱少得可怜,就不劳您大驾了。你赚了钱,请我吃顿好的就成!”说着费可就拿过纸笔写下了账号密码,交给了程昊。
程昊回书房打开电脑,进了费可的账户,首要一件事就是看了下费可的持仓,果然没有多少股票。再看过往的交易记录也少得可怜,连自己先前推荐的那么多股票都一个没买。这费可果然说到做到,还能抵得住诱惑,是个可信的人!程昊这才放心地把钱都转到了费可的账号上。
满屏皆红的大盘盖过了夏天的热度。股票账户上每天蹭蹭几十万往上涨的数字,让程昊始终沉浸在一种虚妄的兴奋中。某天下午,他刚把无事来闲聊的费可送出办公室,早已等候在外的几个财经记者就拥了过来,纷纷要他发表对股市的看法。
“程总很忙,只能接受一家采访……”秘书拦住了记者们。
“就你吧。”程昊指了指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姑娘。那姑娘一愣,就被秘书推进了办公室。
姑娘手忙脚乱地翻着小本子,嘴里一边解释道:“实在抱歉张总,我是替同事来的,她生病了。”
“是程总。”
“啊!实在抱歉程总,我就问您几个问题。您认为当前市场……”
“您认为当前市场……是否存在巨大的泡沫?您认为指数一万点今年是否就能见到?您认为目前还有什么板块是炒作洼地?”何姗接着程昊的话,一口气说了下去。
程昊惊愕无比:“你……你怎么会?”
何姗像是刚从一场梦里醒来,恍恍惚惚道:“我……我就是采访你的那个人。”
“原来你们之前认识?”陈树发问,“那你们怎么没认出对方来呢?”
程昊歉疚地对何姗说:“不好意思,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不,不用道歉。因为我也没想起来,大家样子好像都变了。”何姗喃喃道,又在极力回忆着什么,“只是我记得,那时候我还问了一个问题……”
程昊耐着性子回答完了眼前这个很不专业的“记者”的问题。何姗合上了本子,像是鼓了多大勇气一样,又问了他一个:“程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和你合作的人并不可靠,你还会继续和他合作下去吗?”
“有意思。”程昊翘起双脚,将锃亮的皮鞋搁在了桌子上,“我觉得要分情况看。如果对方能给我带来实际利益的话,我并不在乎他可不可靠。金融圈就是这样,你说唯利是图吧,但利益这东西一目了然,行还是不行,就看能不能赚钱咯!”
何姗迟疑地点了下头。
“不过你干吗问这个?这不是访谈提纲上的问题吧?”
“没,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然而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却在程昊心里生了根。因为第二天一早要出差北京,他早早就回家收拾行李了。费可还没回来,他在干洗店里取了几件衣服回来。平时这些都是由费可打理的。
两人住在一起久了,东西都混在了一起。他们身材差不多,衣服都是混穿的。就连程昊那辆招摇的奥迪敞篷也让费可拿去开了。
当程昊把衣服挂进衣橱时,却无意中瞟见了一个lv纸袋藏在角落里。他拨拉开一叠衣服,拽出了一个深棕色防尘袋,打开一看是个女士手提包,包里还装着一瓶“香奈儿五号”的香水。
程昊若有所思,把纸袋子原封不动又放了回去。
当晚,费可坐在床头敲着笔记本电脑,见程昊合上了行李箱,问道:“明天的飞机是几点的?”
“你都问了几遍了,中午的。怎么,舍不得你哥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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