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命,关她屁事。
钟缘:“……”
话不中听,但好像有点道理。
也许是不太想聊这种沉重话题,钟缘岔开话题:“你肩膀上的伤严重吗?”
怀玥撇了眼肩膀被划开一道口子的衣服,这个角度望下去,能看到粗暴缠了几条纱布仍氤氲出粉色水迹的伤口,她一顿:“没多大问题。”
话是假的,她又不是机器人,其实还是挺疼的。
爱丽丝下手根本不含糊,暴怒扎下来的一刀虽不至于要命,但深入骨骼,回去不好好处理绝对发炎感染。
两人随意聊了下后,怀玥决定去找庄昕芸谈一谈。
然而根本没机会,喜得新哥的封淮和家里人报平安,非要拉着她和韩秀莲打电话。
“太感谢你了怀南,我回去就和书家说,我来资助你,你以后的所有开支我全都包了!”
怀玥:“……”这就不必了。
那么阔绰的印钞机可别给她整黄了,她在电话这头故作怅惘叹口气,似乎想起了过往,默默瞅了眼喜笑颜开的封淮,然后吸吸鼻子,哽咽起来。
“秀莲姐你对封同学的爱苍天可见,真是令我羡慕,不像我的妈妈早就去世,午夜梦回想起来,只能一个人默默流泪。”
封淮笑意顿收:“……”
他震惊了,看向怀玥的目光谴责中带着不可思议,好像是在说特么的这是你该有的台词吗!还这么文邹邹,显摆自己有文化是吧?
怀玥视若无睹,马力全开一口叫一个姐:“资助我就不必了,不如亲自做顿饭我吃吧,我觉得姐姐做饭一定有妈妈温暖的味道。”
此话一出,封淮麻木地瞪眼,人傻了。
苍天,要不要这么茶!
原以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韩秀莲会拒绝,谁知她一听救自家宝贝儿子的人声音哽咽还得了,连忙在电话里大呼小叫起来:“做做做,哎哟我的乖乖你可别哭,等你回威尔市就来我家,想吃什么都有!”
感觉亲妈当场要认儿子的封淮果断立即挂掉电话,怒吼:“乖乖?我妈从来没这么叫过我!你个王八蛋!”
怀玥假模假样吸吸鼻子,朝江璟看去:“江二弟,你看封淮,刚才还叫人家南哥,现在却叫人家王八蛋。唉算了,果然我就是个糟践命,舍生取义都换不来一句真心诚意的哥。”
江璟:“……”
封淮:“……”
齐河:“……”
结束询问回来听了个完全的顾骁:“……”
这么绿茶的吗朋友,刚才还恶狠狠挖掉人家眼珠子的人是谁啊魂淡!
刚醒来一无所知的乔思:“…………”
她很困惑怎么一醒来这几人就大哥二弟相称了,于是推搡一把钟缘,趾高气昂问:“喂,发生了什么事?这种茶气兮兮的人你也巴巴舔着?”
钟缘翻了个白眼:“我就喜欢绿茶,要你管。”说完,她转身就走。
这边吃瘪,又融入不进男生们突然变得很团结的气氛,乔思不死心跑去问庄昕芸:“你难不成也喜欢他这样?”
庄昕芸神情不变,冷嗤一声,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硬气的姿态:“就是渣男都比你未婚夫好,给我让开。”
差点被推一个踉跄的乔思彻底抓狂:“……”受不了啊啊啊啊一群深井冰!都给她死!
然而这种无能狂怒一直维持到回威尔市都没消,因为她向来引以为傲的、总是能成为焦点中心的魅力不仅被完完全全击败,甚至是被一个男人!
一行人刚下飞机,停满数辆豪车的出口挤满了各家忧心忡忡的家长,本该属于她的关注却全部被怀南占据!
乔思孤零零站在原地,眼睁睁看她父母一下车便眼巴巴贴上去握怀南的手,感恩戴德谢他救命之恩;眼睁睁看她的未婚夫、朋友围在他身边转;眼睁睁看着韩秀莲揽住他说着明天去封家吃饭的垃圾话,就连鲜少出现在大众眼前的书映风一到竟然也是着急忙慌凑上前,这一切都让她无比失望与愤怒。
她猛地想起来史雁柔。
陈停云口中雪莲花一样洁净的姑娘,她和怀南一样可恶,抢占了属于她的荣光,还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这怎么可以呢?
这不可以!
在心中暴躁地骂出这句话,乔思抱紧双臂,任由指尖深深抠入皮肉,她冷冷看了一眼欢乐闹腾的众人,随即阴森森勾出一个诡笑。
没关系,只要搞死怀南,就像搞死史雁柔一样就可以了,所有目光还属于她!
……
好不容易推拒一群人的热心夜宵邀请,怀玥借口受伤太重要回去休息才脱身,目送钟缘和庄昕芸离开后,她麻溜往书映风车上一钻。
“带我去个地,谢谢。”
突然赶鸭子上架成为司机的书映风没话讲,对她这么强盗的操作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启动车子,忍不住抬眼望向后视镜里浑身上下都是脏污的人。
有很多事想问,譬如听说她活生生抠出了别人眼珠子,又譬如她肩膀上的伤重不重,但书映风终究是把呼之欲出的疑问压在心底,只温声道:“现在也快凌晨两三点了,不如先回御湖别墅。”
“不,”怀玥手伸进衣兜,语气平静,“带我去烈士陵园,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有一只眼睛比刀子还锋利的鹰,坠落长眠地下多年,她想她等待一双眼睛很久了。
第50章
威尔市烈士陵园。
这座开放式陵园专门为近百年来为国捐躯的军警建造, 平日白天没什么人,到了凌晨便更加寂静,唯有盏盏昏黄路灯为亡魂点亮归家的路。
忙活一夜, 怀玥仍精神头十足。
没去管远远跟在身后的书映风, 她大步流星绕过一座座丰碑,最终在一块边角处挂着被风吹旧的蝴蝶结的墓碑前停下。
三年来风吹雨打, 这块石碑上如同军人不屈的脊梁,仍旧屹立, 没有一丝斑驳痕迹。
静静看了会,怀玥弯腰,将路上买的一打啤酒放在地上。
“绿岛牌的,你最喜欢。”
“尽管喝, 不够你就给我托梦。”
书映风找到怀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眼神一顿, 说实话他很意外像她这样随心所欲的人竟然也会和普通人一样痴信鬼神一说。
怔忡间,他视线后移,首先看到碑顶淡粉色的蝴蝶结飘扬下鲜艳如血的红色五角星,随后才看到板板整整的鎏金大字。
竖着一排是徐可烈士之墓, 右侧是威尔市万海县人, 隶属华夏人民解放军,建于七三部队这样的一行字, 左侧是建碑政府名字和忌日时期。
没有照片,没有生辰。
仅仅只有一个名字,和一朵风吹雨打下变得发白发旧的蝴蝶结。
书映风拿出原本插在兜里的手,挺直背脊, 表情严肃起来。未几,沉默视线缓缓挪到碑前的怀玥身上, 他想他终于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本来就隐约往这方面猜想过,现在终于被印证,书映风心中总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好似心脏被人捏住,却又在见到她的一瞬被释放,时时刻刻因她而震撼诧异。
换句话来说,是枯燥无味像一滩死水的生活,在这样波澜壮阔的她面前死灰复燃了。
用波澜壮阔形容一个人很怪异,只是书映风实在找不到更匹配的词。
她的确像一片汪洋大海,声势浩大地在平静中掀起狂风巨浪,勾勒出波澜壮阔的气势。
这段短暂相识的时间里,更多时候他都是从社会新闻或者路忠口中发现怀南如何如何,旁人所见披着假身份的她是花心浪荡,也有人称她是违法秩序的罪犯,可谁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铁血铮铮的军人,为了一桩案子无畏前行,哪怕成为渣男或通缉犯,哪怕自己的名字永远不能被得知,她仍然义无反顾。
他一直没说话,就这样默默凝视着眼前这道略显孤寂的背影。
书映风忽然记起来,刚进入陵园时广场中央一块偌大的大理石石碑,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忠骨埋青山,英名留万骨。英勇献身,光耀人间。】
他从没来过威尔市的烈士陵园,尽管这里埋着近代无数英雌英雄,这种地方也从来不是游客选择之地,说什么光耀人间,其实他们孤孤单单无声伫立在这里,能记得他们的永远只有战友,而无数个无人悼念的日夜里,他们永远寂寥。
书映风心脏仿佛被针刺中,莫名有些酸涩。
很想问一句徐可是谁,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选择不问。
无尽的沉默绵延里,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听到怀玥平静而冷淡的声音响起。
“我进部队时就认识她了,她是个很皮实也不怕疼的姑娘,摔在泥里我要喘一口气,她半口气就能,进行攀爬训练从三层楼高的地摔下来断了腿,眼泪都不会掉一颗。后来新兵训练完成,她分到了其它部队,我们就没见过。”
“再次相见是我二十一岁的时候,那时她已经成为了一个非常出色的狙击手,出色到尽管突击兵考试差强人意,旅长依旧破例录取她进队。我们又成了队友,还是上下铺。”
书映风安静倾听,她的话明明已经轻轻消散,却像块石头一样压在人心上。
仅只言片语,就不难想象徐可是一个怎样优秀拔尖的人才。然而这样的人,一抔黄土,一块石碑,几个冷冰冰的字便决定了结局。
犹豫着,书映风慢步上前,侧眼看向她,还是问了一个问题:“那她是怎么牺牲的?”
书映风不笨,碑文上显示徐可于2021年12月3号牺牲,今天并不是忌日,况且鹤山事才结束,她迫不及待过来肯定有原因。
“是因为鹤山那几个外籍吗?”
怀玥对他的敏锐感到意外,侧头抬眼,意外撞上他颇为严肃又惋惜的视线。
怔了怔,她弯起唇角。
“她牺牲之后,我发誓一定会帮她报仇。那时候我以为这一天或许是在我退役之后,或许是某次执行任务碰上,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有点猝不及防。”
怀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兜里掏出两颗血淋淋的眼珠,滚圆的眼珠子上沾着杂草灰尘,她一点点拂干净,然后弯腰,将其放在啤酒旁边。
她站在微凉夜风中,背对着书映风,青紫密布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痛快淋漓的笑来。
“徐可,我挖了她两只眼睛赔给你。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觉得不够,就托梦给我,我把她背后的人一起干了给你送行。”
怀玥以前从不信鬼神。
在她的观点中人死不过一把土,死后无论生者如何歌颂他们丰功伟绩,无论扑在坟前掉多少眼泪,散了就是散了,可她重生过,她的灵魂穿越空间维度到达另一片全新的土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于是不得不开始相信世界是奇妙的。
就像她每年都会来看一次徐可,威尔市12月份差不多已入冬,每每那天总是阴雨连绵,细雪翻飞,但当她和队友们拎着酒来看她,不管白天黑夜,密布阴云总会散去,朝这座陵园里万千石碑洒下最温柔的日光或月光。
那时候队友陈婉总是又哭又笑地说:“是她在看着我们吧,该死的家伙弄这么煽情,还不如下雨呢!搞得我掉眼泪都不能拿下雨当借口。”
怀玥相信,也许逝去的人转世重生继续在茫茫寰宇中的某颗星球上发光发亮,又也许某些执念未消的人会成为宇宙的一部分,在曼妙无比的星海中俯瞰好友家人,默默守护。
这么想着,怀玥俯身拆开啤酒,然后分了书映风一罐。
噗嗤一声,水汽声响起。
她拉开易拉罐的环,和他碰杯。
“你不需要惋惜,她肯定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更自由地翱翔了。”说着,怀玥一饮而尽。
这趟军旅包括上辈子的警察生涯中,无数战友牺牲,她不是没亲手送走过关系更好的人,但从不喜欢日复一日沉浸在悔恨当中,甚至让仇恨或思念成为一切驱使的动力,她很清楚,自己能做并唯一要做的就是继续去完美大家踏入这两份职业时的初衷。
无论当兵还是当警察,所有初衷只有一个——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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