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未从梦中彻底抽离,整个人还有一种落难的无力感,此时若再去摄政王跟前甘言媚词,无疑是在添油炽薪,提醒她当下的处境。
可寄人篱下之人,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强打起精神,抬高声音问道:“承安,王爷怎么了?”
承安闻声立即拱手行礼,应道:“回姜姑娘,王爷正因今日未抓尽刺客而忧心,自戌时回了府,就一直坐在庭下,怎么也不肯回去……”
他顿了顿,斟酌着言语:“姑娘也知道,前些日子王爷遇刺受了伤,一直没好利索,怕是受不得这天寒地冻,所以小的才斗胆来求姑娘去劝劝。”
知晓了缘由,姜涟更觉头疼不已。
摄政王于上月赴宴时遇刺,险些丢了性命,这大半月来,为寻刺客将京城翻了个底儿朝天,前几日终于有了头绪,做足了准备,只等着将贼人斩草除根,但看如今情况,竟是事败垂成。
他一向自恃事事都运筹帷幄,现下却受挫于几个刺客,姜涟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的怒不可遏。
心里发怵,却退缩不得,她抬手捂住脸静默须臾,再放下手时,面上已经浮现出惯有的笑容,声气儿也带上几分温厚:“承安,你略等等吧,待我收拾收拾。”
“是,小的多谢姜姑娘。”承安语气轻快起来,却步走到阶下等候。
夜阑更深,外头依然雪虐风饕,纷纷扬扬的雪漂浮进伞下,钻了人满颈。
承安在前头提灯,一路上拿捏着步子,不紧不慢的,他手中的纱灯随风晃晃悠悠,摆过来、荡过去,拉扯出一片微黄的光。
天黑路滑,到前院的那一小段距离,足足走了半刻钟,而后眼前渐渐亮起来,是已经到了。
刚踏过门槛,姜涟就听不远处传来发哑的声调,带着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不用分辨,就能听出这是摄政王裴瞬的声音,因为他早前在战场上时,嗓子曾受过损坏,声音里总带着掩不住的粗涩,并不大好听。
其实不光是嗓子,他的腿也受过伤,一直不曾医治好,以致落了残疾,如今只能依靠轮椅。
“知道你还未歇下,想来看看你。”姜涟抬头看他,瞧见他正坐在檐下的轮椅上,身子稍稍倾斜,靠向身旁的暖炉。
炉中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将他整个人都拢在其中,他的面容像是被藏在一层淡薄的雾后,迷迷滂滂的,更增疏离冷漠之感。
她快步走上去,弯腰为他拉起垂落在一旁的大氅,想要盖住他的双腿。
他却微微侧身闪躲开,无情无绪的模样:“这双腿没知觉的,你盖它做什么?”
姜涟动作微顿,并没有应他的话,只是执拗的将大氅盖在他腿上,又顺势蹲在他跟前,将自己置于比他低的位置,做出抬头仰视的姿态,柔声劝说:“正是寒气重的时候,会伤身的。”
裴瞬偏头瞥她,却正对上她盛满烟波的眼睛,流动之间,是明晃晃的关切担忧,温驯的没有任何棱角。
他看着她眼底深处的自己,到底是敛起阴郁,用曲起的手指划了划她的下颌,是跟奖赏门前那只讨他欢心的猎鹰一样的动作。
姜涟不在乎这动作其中的寓意,她知晓他是最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会儿既有了松动,她就“乘胜追击”,扬起唇角冲他笑,两颊浅浅的笑涡都荡漾开。
而后又将头枕在他膝上,猫儿似的往他手上蹭了蹭,“王爷摸摸我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适才淋的雪化了,觉得发缝都是凉的。”
她说的是明知故问的废话,目的也显而易见,但那种透着温存的缱绻,没人会不受用,裴瞬也不例外,他彻底耐下性子,伸手去拨弄她的墨发。
不等他再开口,自有眼力劲儿好的侍从上前附和:“王爷,正是数九寒天,咱们还是进屋去,姜姑娘迎着雪过来,只怕要冻着。”
裴瞬乜他一眼,并未开口拒绝,那侍从腆着脸笑了笑,随即让人撤走火炉,推着他往屋里走。
众人见状,暗暗庆幸他今日好劝,姜涟也不由松了口气,吩咐人准备热水,为他沐浴暖身。
屋内的错金银博山炉里不知投的什么香,经水气一蒸,愈发香的馥郁,人甫一进去,只觉得被熏得面颊发烫。
姜涟跪在裴瞬身后,为他拆掉髻上发冠,极有耐心的用梳篦从他的头顶,一点点梳通至发尾,而后小心翼翼的避开他肩上伤痕,舀水浇到他的发上。
他感受到她的避让,毫不在乎的掬水浇到肩头,垂眼看着狰狞的伤口,“本王真是后悔,今日一时犹豫未下狠手,白白放走了两个不要命的。”
姜涟眼见刚结的痂又浸上水,忙拦住他:“王爷慈悲,只当是再多容他们几日自由。”
她一面劝着,一面抚着膝头站起来,就要去叫人取伤药来。
“慈悲?”裴瞬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牵唇凉凉一笑,转头看向她。
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时同猛兽狩猎时的目光无疑,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猎物,只等着时机一到,便要上前撕咬。
姜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露了怯,滞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却好整以暇,颇为放松的往后仰,等脊背有了倚靠,才朝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过来。
饶是已经习惯他的喜怒无常,姜涟依然胆战心惊,每走一步都觉如履薄冰,但她还想着不要惹怒他,尽力思索如何为那句失言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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