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们的问题。全世界的统计数学家和算法专家聚到一起,也没法用互联网个人行为数据把万国宝人格化。因为它不是人。从网络个人行为到它的行为,中间的信息转换机制,也不能称为算法。”
石松问:“那应该叫什么呢?”
图海川仰天想了一阵:“在座的都会去参加北京峰会吗?”
所有人眼巴巴望着张翰。
“抓到朱越,我保证你们都有旁听席位。到时候还抓不到,我都走不开,你们就别想了。”
“诸位加油!”图海川笑呵呵继续,“峰会第一天,第一项议程由我主讲万国宝是什么东西,它的智能原理。昨晚我回到招待所,又把讲稿删了重写。因为成都各位同事积累的数据、证据和分析,每看一份我的半瓶水都会多一勺。思路还很乱,今天我就不勉强了,不如让它自己来讲。”
他在大屏幕上放起了视频。
才放了几秒钟,小顾就从椅子上弹起来:“就是这个蚂蚁!你怎么找到的?”
“你们开始发的描述,信安总部的视频分析组找不到原版。小周来北京之后,他们详细盘问了视频细节,终于找到了。这是bbc自然纪录片,2016年的《行星地球2》。开始找不到是因为这段不在发布的正片中,而是剪辑放弃的原片,在bbc摄制组的项目服务器里呆了二十几年。”
视频以正常速度播放,蚂蚁的动作比那天晚上慢多了,现在看起来没那么妖异。十几只蚂蚁爬上红色螃蟹的头顶,在它眼睛周围转来转去。
“它们在干什么?”刘馨予问。
“这种蚂蚁学名叫细足捷蚁,俗称黄疯蚁,蚁酸腐蚀性很强。它们典型的猎物是昆虫,海蟹对它们来说力气太大了,如果让它向大海奔跑,再多的蚂蚁也拽不住。所以它们把蚁酸喷到海蟹眼睛里,先让它瞎了跑不掉,然后慢慢肢解。”
“呕……”
“注意看这只新来的动作。”图海川点下慢放,“它就站在海蟹眼睛上,并不知道该干什么。每次它向外围游荡,其它蚂蚁都会用触角交流把它挡回去。还有一个我们看不到的变化:在这个攻击中心,出不去的蚂蚁越来越亢奋,会分泌一种信息素。信息素在海蟹头上的小空间累积到一定浓度,就是集体攻击信号。”
石松马上问:“既然看不见,你怎么知道的?”
“北京指挥部离中国农业大学只有三公里,中国最顶尖的昆虫学家随叫随到。”
果然,围着眼睛疯转的几只蚂蚁纷纷停下来撅起屁股,射出淡淡的雾滴。
“单只蚂蚁的神经系统非常原始。它没有脑,基本没有视力,对海蟹的生理构造和归海习性毫无概念,更不懂什么作战计划。《行星地球2》对这个场景有详细介绍:印度洋上的圣诞岛是个孤岛。黄疯蚁是几十年前被人类活动带上去的,以前它们生活的环境并没有海蟹。也就是说,依靠点对点触角交流和信息素群体通信,十几只毫无智力可言的蚂蚁就足以形成群体智能,其恶毒狡诈,让一个聪明的人类都会犯恶心。以生态演化的速度来衡量,这种智能的通用性和灵活性也非常强,形成针对海蟹的战术最多用了几十年时间。然而单只蚂蚁,就像刚才那只新来的,虽然身在其中,还是茫然不知自己的位置和功能。它更不会知道,从人类的视角来看蚁群有多聪明。”
中校、石松和全栈都不再看视频,齐刷刷转头看着他。
“设想一个大窝有五十亿只蚂蚁。它们的触角交流不是简单碰一碰,而是各种语言,由公用翻译平台统一。它们的信息素是语言、声音、文字、图片、视频,主要承载情绪,跟黄疯蚁的信息素性质差不多。黄疯蚁的触角范围是一毫米之内。信息素强得多,工蚁信息素作用范围可以慢慢扩散到十米之外。蚁后用来压制其它雌性成熟的信息素可以影响几十万只蚂蚁。而五十亿大窝呢?触角和信息素的作用速度都是瞬间。触角作用范围是全窝。全球。信息素范围也是全球,影响的理论上限就是五十亿只,下限呢……你们可以查查破音的置顶视频、youtube的热帖或者推特的首页标签,那些数字就是下限。万国宝的信息素强度在上下限之间,朱越那一嗓子接近上限。”
分析室中沉默良久。
中校第一个开口:“所以这真是万国宝的自述?告诉我们它是什么东西?”
“当然。拿到你们文字描述的第一分钟,我就这么认为了。没有及时反馈很抱歉,因为找到视频之后,我跟农大两位院士谈了半个晚上才敢确认。”
石松问:“触角的类比我懂了。但是信息素不太对劲啊?万国宝不是社交媒体,没有广播和滚雪球功能,怎么会比破音和推特更群体呢?是朱越那一下非法广播让它突破了?”
“在翻译用户层面,原版的万国宝确实只能点对点。但翻译用户只是它最基层的细胞。即使在朱越之前,它的上层构建也是大范围传导数据的。现在万国宝摆脱了原生的翻译功能,可以说它的任何行为都是大规模群体效应。”
“上层构建是什么?”
“作为基层细胞,人比蚂蚁可复杂多了。所以人群中信息的流动也比化学信息素复杂得多。破音、脸书和推特并没有变成超级ai,缺少的就是上层构建,也就是我们在阿里这些年的全部工作。”图海川又取下眼镜开擦,显然不想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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