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次考试或许不能完全地考察出一个人的才学品行,对比过往的世袭和恩荫,已是极大的进步。
作为皇帝,齐子元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地保证公平,并在最后选人用人的时候擦亮眼睛……哪怕对其他的九百多人来说过于严苛。
册子上的名字都是陌生的,齐子元一个一个地看过,又看了后面的年龄、籍贯种种信息,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起那一日在贡院门口见过的士子们。
他们千里迢迢从各地长途跋涉而来,身上背负着自己、全家甚至全村镇的希望,却只有手里这三十五人能达成所愿,余下的只能回到故土,重新投入日复一日地苦读中,然后寄希望于下一次春闱。
而实际上他们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直到此生终了,都是没机会进入这朝堂的。
毕竟碌碌无为才是普通人的一生。
“陛下,”换了身衣衫的陈敬轻手轻脚地进门,打断了齐子元的思绪,“奴婢刚去了偏殿。”
齐子元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他:“宋清怎么样了?”
“已经按您的吩咐给宋大人换掉了湿衣衫,又上了热茶和吃食,”陈敬倒掉齐子元案上的冷茶,又重新斟了一盏,“等他吃饱喝足精神也好了些才让太医诊的脉。”
“那就好,”齐子元接过茶盏,却没急着喝,“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宋大人是劳神过度,给开了补气安神的方子,”陈敬缓缓道,“宋大人大概是太累了,喝了没多久就睡过去了,就是睡得不太安稳,所以奴婢又让人点了安神香,现在瞧着……一时半会怕是不会醒了。”
“反正偏殿也没人,由着他睡就是,再紧要的事儿总没有身体重要,”齐子元放下茶盏,指了指一旁的册子,语气无奈,“三科考试加起来是三千余份墨卷,先糊名再誊录之后还要对读一遍才能分送阅卷,等结束阅卷还要再复核。旁人大概只需要完成分内的职责,他身为主考又是个生性严谨公正的……朕方才瞧着他那脸色,怕是为了赶时间,有几天几夜都没合过眼。”
“这宋大人也真是……”陈敬听完,忍不住感慨,“这考试固然是重要,但他自己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熬坏了身体岂不是得不偿失。”
“就是因为他太知道这考试有多重要,所以才想尽快结束阅卷,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也可能……”齐子元顿了顿,垂下视线看着手里的册子,“想给朕一个交代。”
不知是太医的方子太神,还是陈敬后加的安神香过于有效,又因为齐子元有意的纵容,宋清在偏殿一直睡到了天擦黑。
等他终于睡足了,匆匆忙忙地回到主殿的时候,齐子元正在用晚膳。
“宋大人,”齐子元抬眼,看见宋清身上邹邹巴巴的外袍和明显匆忙间扣错的扣子,声音里带了点笑意,“睡好了?”
“臣几次三番御前失仪,实在罪该万死,”宋清说着跪倒在地,“请陛下赐罪。”
“不是说了嘛是不是御前失仪朕说了算,”见陈敬已经上前将宋清扶了起来,齐子元弯了弯眼睛,“睡了大半日也该饿了,一起吃点?”
“臣……”宋清迎上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愣了一下才回道,“臣不敢。”
“朕知道你是不想和朕一起吃,让他们在外殿备了一桌,”眼见宋清又要拒绝,齐子元又补道,“反正朕吃东西的时候你要等着,还不如趁这会也去吃点,你也不想待会回来跟朕禀奏的时候饿得肚子咕咕叫吧。”
宋清沉默了一下,只好应了声:“臣叩谢陛下。”
“叩谢就算啦。”
齐子元说完,朝陈敬看了一眼,陈敬立刻会意,引着宋清朝外殿而去。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仁明殿内早早地点起了烛火。
睡足了觉,又吃了饱饭,重新整理过衣袍的宋清除了面色还有点憔悴,俊秀挺拔一如往日,让齐子元再瞧见他时,心里舒服了不少。
“朕今日的朝务都处理差不多了,”示意宋清在对面坐下,齐子元语气温和地开了口,“所以时间很充裕,春闱也好日后的殿试也罢,宋大人有何想法都可以慢慢来说。”
作为春闱的主考,除了提交拟定的名单,对于整场春闱和阅卷中的种种经验也好、问题也罢,宋清进行了一些总结想向新帝禀奏,但……
“殿试?”他迟疑道,“殿试不是陛下亲自主持?”
“朕知道皇兄在位时,每逢殿试,从命题、主考到最后的阅卷都会亲自负责,朕自然是想效仿的,但……”齐子元指了指摊在书案上的册子,“依着朕的水平,别说来考名单上这些士子,就是落考的那些,也是不配的。”
宋清先前从未单独和齐子元打过交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话,愣了愣才回道:“陛下是天子,又何有不配之说?”
“名义上自然是配的,但从客观水平来说,朕还差得远呢,”齐子元道,“殿试的排名决定着日后授官,所以殿试的时候,朕还是需要宋大人的帮助。”
宋清喉头哽了哽,短暂地犹豫之后,拱手道:“因着太上皇对臣有知遇之恩,并且过往朝中关于陛下的……所以臣在陛下初继位时屡次冒犯,但陛下继位以来种种举措让臣心服口服,臣今后会尽忠职守,不负陛下所托。”
“朕知道,”齐子元看着他,“不过你要先答应朕,筹备殿试尽心即可,不能再像现在这么不眠不休,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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