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垂眼帘,语气里带了几分少有的感慨。
齐子元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几天相处下来,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母后,他还是害怕居多,不管是对方身上自带的久居于高位养成的压迫感,还是那一天在这暖阁里表现出的视人命如蝼蚁的冷漠。
这些之外,多少有一点现代人对这个十几岁就进了深宫的可怜女性的,同情。
倒也不是他有什么圣母病,或许就是……感同身受?
他自由自在地长到了十八岁,直到穿到这里,当了皇帝,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已。
而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一如周太后一般的人,可能都不知道人生原本可以有很多种选择。
恍神间,周太后的侍女已经带人端了晚膳进来。
皇家饮食确实精细,但不奢靡,母子俩难得一起吃饭,却也只是几道时令的菜式配上糕点和汤羹,只是规矩实在是多得很。尤其因为有周太后在场,齐子元恨不得屏气凝神,每一个举动都小心翼翼,生怕被挑出一丁点错处。
一顿饭倒也吃得相安无事。
食不言,寝不语。因此直到齐子元也放了筷子,漱了口,宫人们收拾了桌案,周太后才又开了口:“今日和太傅学了什么?”
果然天底下的父母都要问你在学校学了什么,太后也不例外。
齐子元缓了口气,扫量着周太后的神情,老实回道:“《大学》。”
有个八岁就通读四书的继子在前,如预料的周太后并没有多高兴,顺手拿起书案上的摹本看了看,而后抬头看向了齐子元:“这是太傅带来的?”
“是,”齐子元回道,“太傅说儿臣的字……无形无体,须得多加练习。”
话说到后半句,声音也低了起来。
意料之外,却并没有得到周太后的斥责,她目光还在手里的摹本上,语气淡淡的:“是我当年疏于了对你的管教。不过郑太傅学识渊博,你现在跟他学起,也不算晚。”
“是……”齐子元立刻保证,“儿臣一定尽心去学。”
周太后放下手里的摹本,拿起旁边齐子元先前写的字看了看:“你继了位,压在中书省那些朝务也该拿回来自己处理了,这字练练也好。”
齐子元摸了摸鼻子,应声:“是。”
他说完话,发现周太后又偏过视线,看往那摹本上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母后,这摹本是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问题,”周太后道,“这摹本应该是你皇兄十几岁时写的,现在看起来还有不足,不过你拿去临摹,也算够用了。”
……又是齐让。
齐子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小到大过得也算顺风顺水,结果到古代感受到了别人家孩子带来的压力。
虽然他并不是很想接受这份压力,此情此景之下,也只能乖乖点头:“是。”
正说着话,殿门被轻轻叩响,周太后的一个贴身侍女匆匆忙忙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孩子?”周太后轻轻皱眉,“他将那孩子留下了?”
侍女应声:“是。”
“罢了,”周太后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由他去吧。”
齐子元看着那侍女来了又走,不知怎么就想起今天在御花园里碰见那个叫阿咬的小孩。
谁把那孩子留下了?
他脑子稍微转了转,突然就想起那个许励离开的方向是永安殿……所以是齐让?
他不好好养病,怎么又养起了小孩儿?
不过连周太后都不过问的事儿,他更是不敢置喙,只是在心里稍稍猜测了几分,就收了心思,继续陪周太后演母慈子孝。
又聊了几句课业上的事儿,稍稍问了问早朝的情况,眼见天色渐渐暗了,周太后也终于起身准备回自己寝殿。
齐子元乖乖起身,将人一路送到殿门口,周太后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他:“皇儿生辰要到了,打算如何过?”
“生辰?”
齐子元下意识想问谁要过生辰,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可能是原主,立刻乖巧地回道:“全凭母后安排。”
“你……”周太后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出了门。
送走了周太后,齐子元总算松了口气,刚打算倒在软榻上休息一会,回身看见了书案上的摹本。
“陈敬,”他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道,“太傅明日什么时辰过来?”
陈敬立刻回道:“陛下,明日早朝后。”
……早朝后。
所以今天不仅要写作业,还要通宵写。
这皇帝当得未免太充实了一点。
齐子元苦恼地抹了把脸,在书案边坐下:“帮朕研墨吧。”
第十章
齐子元一直都明白,努力不一定有用,却没想过这么没用。
他熬了半个晚上才完成的誊抄,落到郑太傅眼里只换来一句:“陛下还当更用心才是。”
因为睡得太晚以至于在早朝上差点睡着的齐子元十分想替自己辩驳几句,还没开口,余光瞥见了桌案角落上的摹本。
……算了,有这么个对照在前,人家的要求也不是没道理的。
齐子元素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哪怕每日不眠不休地练字,都很难超过齐让的水平,哪怕是十四岁的齐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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