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宋晚像是脱力一般向后倚靠在桌脚上,仅凭着冰冷的支撑,维持着清醒的意志与最后的理智,天道与佛陀都听见她低声的叹息:“放过我吧。”
谁放过谁?
天道兀地有些想笑,似乎只这一句话就能够瓦解她追逐了数千年的东西。其实从来都是幻影不是么?她爱的人是,她自己也是。六道阴阳皆为虚相,她无数次提醒自己,却无可自拔地越陷越深。
宋晚垂下眼帘不再看祂,她或许是真的累了,天道想。她从未在花神的任何一次转世中看见过她露出如此疲惫的神情。浅茶色的眼瞳隐约倒映出眼前存在的影子,天道与佛陀站得近,只模糊浮现一道被斜阳拉长的阴影。
是以她未曾注意到天道面上闪过的一瞬痛苦。无心无情的存在怎会真正体会到七情六欲的苦楚,祂以草木众生为刍狗,自己大抵同样是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她听见天道笑了一声,或许是幻觉,她真的从那一声中听出绝望似的。可当她抬眼,天道又将真正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她看不懂天道眼中的深意,也不想再看。
“有的时候,”天道声音颤抖,像是压着哽咽,“你真的很像祂。”
可这样的情绪又做给谁看呢?宋晚想笑又觉得无所谓,做什么表情她都咽不回眼泪,到头来却是天道先委屈上了。她好像还是赢了,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痛快。
“不像的时候更多是吗?”宋晚强撑着嘴角的笑,“在你心里的一直是祂,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那么这场闹剧到此为止了,宋晚茫然地想。她想要回人道,哪怕知晓自己其实没多少年好活,却还是想回人道继续过按部就班的生活。如果没有在那个大雨夜闯进闯进杂货铺,她或许就不会再遇见祁空。
可天道掌控一切众生命运,又哪儿来合心意的“如果”呢?
她没有其他话想说了。她素来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也没必要将有些问题扯得太深。其余诸如既然已经将第八识丢入长明灯为何还会缠上她、与她结伴出入阴阳六道又是为了什么……天道或许有祂的理由,可这都与自己无关了。
“祂从不会这样笑。”天道却突然道。
宋晚没理会这句话的突兀,今日荒谬之事难道还少了吗?多这一句也不会怎样,她倒也懒得争辩:“我笑起来不像祂……好,我知晓了。”
她真有几分疑惑似的:“早知如此,你何必哄我开心呢?”
花神便不会掩饰情绪,连勉强提起一个笑都不会。在祁空的记忆里,花神笑的次数单用手指都数得过来。没有人敢忤逆至高神,除了祂自己。
她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碰倒了长明灯,瞧天道与佛陀急匆匆赶来的样子定然已经知晓。她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便提了一句:“未经允许看了你的记忆,抱歉了。”
至于从始至终没插过半句话的无念,她想起自己曾受过他的救命之恩,看记忆中几次转世也没太多交集,她倒没什么反感。
她点了点头算是同无念打过招呼:“对金顶造成的损失,我有什么能补偿的吗?”
无念摇了摇头,说:“我送你回人道吧。”
宋晚正想应好,却听天道说:“她暂时不能回去。”
天道与无念低声耳语几句,对着宋晚软了声音,仿佛方才还将宋晚与花神做比较的不是她:“人道未来几日不太平,留在天道,好吗?”
这近乎算得上是恳求。可宋晚没忍住冷笑了出来:“多留几天,然后在六道多轮回一次?”
她虽并不是花神本身,却也从天道的记忆中知晓规避苦难于以转世消耗怨念的花神来讲并无益处。到了这时还在为了一心私欲而提出要求,她心中失望更甚,这一切简直糟糕透顶。
她扶着桌角缓慢站起,小腿有些麻,左手腕上有东西碰到了桌沿,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后知后觉这是天道送给自己的镯子,可一想到同样材质的东西,静昭仪有,苏卿宁亦有,她不免有几分恶心。哪怕在和风一尘不染的天道,柔软的金色光线像是为镯子周身镀上一层神圣的圈环,反倒更让宋晚觉出自己与天道完完全全是两条道上的人来。
二人视线相交的距离越来越短,宋晚妥帖地停在一个不近也不远的位置,没费什么力气便取下了手腕上的细镯——天道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为难她。
“谢谢,”她说,“我以前很喜欢。”
天道半垂着眼睛,只匆匆扫过那镯子一眼,目光便又回到了宋晚眼中。她迫切想从对方眼中读出什么,一切却只是徒劳。她学习了数千年如何去做一个“人”,如何与“人”相处,却抵不过宋晚从出生到如今短短不过二十年的时间。
天道还是不会说漂亮话,只能干巴巴地道:“……你留着吧。”
她已经没有别的了。
如果连这个都要还给她……
但宋晚只是说:“不留给下一个转世吗?”
她好像有些快意地看见天道蜷在衣袖里的、颤抖的指尖,那样的失态是她们都不曾有过的。天道傲慢、自负,而无论哪一世宋晚都没曾意气用事,留给对方的永远是体面与柔软,锋锐的尖刺朝向自己。
天道手指抬了一下,看方向似乎想去抓宋晚的衣袖,却被无念从背后扯住了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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