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没想出拒绝的理由,阴阳交界地的时间几乎是不会流动的,用下午有课来推辞明显不是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更何况她那么了解自己——曾经有读心术一般能够看透自己的所有情绪。
但这项能力在现世似乎暂时失效了。
沪都难得的晴天,走出食堂时,宋晚被瞬间亮起来的光线晃了一下眼,差点踩空楼梯,却被一双手隔着衣袖扶住了肩膀:
“小心。”
然而没有用,她想,再厚的衣料也捂不热长久以来一直不似常人的体温,她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心头再次浮起轻微的异样感,从太虚回来后,她好像模模糊糊被塞了些认识。例如方才她真的有一瞬感到魂火被威胁,这一次换做右肩的魄火。
躁动像是被强力镇压,在祁空碰过之后,安静下来。
她的体温像是有清心的作用。
她就像是忽然间患了皮肤饥渴症一般无端渴望那股凉意,但这一次她没有发烧——她很清醒地意识到在行宫中病倒那次是如何退热的,冷意蔓延过四肢百骸。
身在阳间,不知为何却像是被阴间的冷气包裹。
一切都乱了套。
于是便猛然闯入一片迷雾,她下意识地慌乱起来,目光去寻熟悉的影子。四周寂静无比,她再次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风声一并没入浓厚的雾中。
这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再一次回到了太虚之中。
但不同的是,她能够感觉到自身存在。
然而先前分明走过好几次,她却从未有过联想。
还有所谓的“时空缝隙”……
“你在找我?”熟悉的声音却自身旁响起,宋晚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独属于祁空的气息笼罩。她像是有些喘不过气般的伸手捉住了那双不安分的手,她像是在捻着自己的发尾,指尖有一丝浅淡的洗手液香气。
非人类也要用洗手液吗?
莫名的问题朝她的脑海涌过去,连带着几个小时前才分门别类安放好的记忆,眼看就要再次让她陷入迷茫——
祁空抽出手搂住她的腰,借着身高优势摸了摸她的发顶。
“嘘,老实点。”
她知道这话并非是对自己说的,但奇异的是,那些活泼的思绪一并沉寂下来,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浓雾中的能见度低得可怕,宋晚没忍住抬眼看她,撞进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
她什么时候学了苏卿宁这一套。
宋晚被她看得脸红,甚至连身子也不自觉软了半边。似乎是这具人类肉身对于未知强大存在本能的乖顺与仰慕——
这是苏卿宁与静昭仪都不曾有的劣势。
她好像先天处在弱者的地位。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就仿佛魂魄深处并不认可这样的规则,有什么被压抑的东西就快要破土而出。
却被祁空方才轻抚她发顶的举动硬生生安顿了灵火。
分明没有与她对视,宋晚却觉得自己好像又被看透了。搂着腰的那只手往旁边一滑,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宋晚愣了一下。
“先出去再说。”祁空安抚地搁下一句,而后一路无言。
宋晚纵有满腔疑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好像冥冥之中有某种存在阻碍着她理清所有线索。
她不禁想到至高存在无可认知的特性,其实并非没有疑问可提,而是像现在这样,似乎只差一个突破口,思绪却迟迟未归。
小店像是很久没人来过。祁空摸黑拉开电闸,再摁下开关,头顶的暖黄色小灯立刻燃起来。
宋晚抬眼打量,第一次意识到灯里装的似乎是有生命的物体。
与此同时,玻璃门边倚靠着的黑伞也不经意挪了位置。货架上的八音盒欢快地唱着一首哀歌,唢呐在一旁卖力地为它助兴。
收银台上挎着竹篮的木偶歪了歪头,将桌上掉的眼睛安回眼眶,机械地开口:
“买点什么?本店支持各国阳间货币、冥币、肉身、灵魂、命格付款哦。”
宋晚:“……”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间店铺这么热闹。
祁空将敞开放的卫生纸第一张抽出来,团成团扔进垃圾桶,然后靠在收银台边懒懒看着她。
宋晚感到袖子被扯了一下,低头看时,竟是那木偶。
“这个,好东西,”它费力扒拉着宋晚左边的袖子,“给我,我给你,宝贝……”
左手腕上只有那只镯子。
“这是什么?”宋晚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状似无意地问道。
祁空垂眸看她手腕,细镯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隐约泛出朱砂一般的红色脉络,仔细看时,却又消失。
木偶睁大了眼睛;“这是……这、这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珍贵,独此一份的……唔!”
话未说完,它的嘴巴便被一条白绫裹住,那白绫有生命一般在半空绕着圈子,没几秒便将木偶缠成木乃伊一样的东西,安安静静躺在收银台上不动了。
竹篮里的东西撒在桌面,尽是些各式货币、眼珠、凝固火焰、残卷一类的东西。
宋晚眨了眨眼,方想细看时,白绫末端却悄悄伸过来一扫,将那团杂物同样塞进了密不透风的包裹里。
这白绫的主人是谁显而易见,既让她问,又不让她听回答。可真是好事坏事都让她给做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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