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樽住过两个月,朋友家,海边的小渔村。”这是真事,陈今今得试图找些话题来拉近关系,余光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还去天狗山滑过雪,记得运河边一家叫珍子寿司店的寿司很好吃。”
野泽忽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窗,沉默片刻,才道:“我十六岁就去美国生活了,在家乡时间并不多,以后回去一定去尝尝。”
这件事百合倒是没跟自己聊到,陈今今心里有些发怵,怕出错:“在美国读书?”
“读书,生活。”
“纽约吗?”
“马里兰州。”
陈今今松口气,还好不是跟自己一个城市,上野惠子是在东京读的大学,她不能说自己留学的事,只道:“我还没出过国。”
野泽静静看了会窗边的花,眸光柔和几分,回头问她:“二九年的年终博览会,你是不是在东京?”
“对,我在浅草桥卖邮票,”陈今今故作淡定,“我们不会见过吧?”
“那个时候我也在。”
“你在哪个位置?”
野泽难得露出点微笑,语气仍淡淡:“浅草寺,我从桥上路过。”
“我就说怎么看你很熟悉,”陈今今强颜欢笑,逼着自己说些违心的话,“原来很久之前就见过了,真是太好了。”
……
两人聊了很久,从吃喝到文学、戏剧、异域风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今今总故意创造点偶遇的机会,与其攀谈几句。
野泽带人研发出一种新药,据说是与他们正在实验的伤寒菌有关系。
陈今今在中岛医院的第十一天,被派去跟野泽的实验,记录被实验者用完药物的状态。经过两天的观察,确实大有好转。
实验成功了,小组准备办个庆功宴。
陈今今最近一直跟进这个项目,也受野泽邀请参加。
傍晚,一行十几个人接受检查后,乘专车离开医院。
陈今今看着一路萧条的风景,心想:终于离开这个地狱了。
然而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要逃离吗?
她大可以找个机会溜掉,即便冒着被抓回来的风险,但总有几分生的希望。
可没有实质性证据,会有人相信自己的话?相信这里正在发生什么吗?就算有军队干预,这些畜生若销毁证据打死不认怎么办?
走?还是留下搜集证据?
陈今今一时陷入两难。
庆功地点设立在一家日本酒馆,刚好距离她埋藏相机的地方不远。
陈今今在心里暗自计算:溜出去以最快速度,来回至少要十分钟。
她酒量很好,与几人挨个轮一遍酒,便以肚子疼为借口,出去方便一下。
权衡良久,陈今今还是决定继续留下。
不管哪条路都不好走,索性拼了,就算被发现,再坏左右也就是一个死。
若能死得其所,也不算枉活一世。
她藉机翻墙跑出去,将埋藏的背包挖出来,拿出很久之前买的微型照相机,藏进内衣里,迅速再埋好土赶回去。
包厢里,大家喝成一片,唱起日本民谣来。
陈今今理了理衣服,缓口气,走进去,坐回野泽身旁。
“不舒服?”他温柔地问。
“好多了。”陈今今提起酒杯,“再喝一杯,多谢关照。”
……
回去又是件头疼的事。
每个人都要经过大门口的检查。
陈今今醉了,装得。
她张开手臂,任士兵从腿摸到胳膊。
野泽身份特殊,不用搜身,见士兵手落在陈今今腰上,便提了句:“她一直跟我在一起,可以了。”
“是。”士兵恭敬又用力地点了个头,放几人进去。
陈今今回到房间,百合好奇地问:“野泽教授送你回来的?你们……”
“没有,”陈今今懂她的意思,“只是同事。”
“他可从来没有带女同事出去过。”百合手撑着脸看她,“不过你长得这么漂亮,他看上你也正常。”
陈今今洗把脸,倒头睡了:“好了,快睡吧。”
“那明天再聊吧,我好久没出去了,真想听听外面的事。”百合见她不回应了,将灯关上,躺进被窝。
陈今今背对着她,一直在等待。
等夜深,等她睡着……
渐渐,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陈今今轻声下床,套上衣服出去。
走廊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休息了。
她没有穿鞋,轻快地走过去,避开巡查的人,前往实验楼。
实验室门都被锁上了,陈今今只能透过玻璃窗拍摄几张照片,最后来到标本储藏室,对大小标本缸的器官、婴儿标本拍照。
她不敢耽误太久,匆忙记录下几张就准备离开。
刚要出去,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陈今今立马定住,背贴着冰冷的墙,大气都不敢出。
“哒哒哒哒哒——”
沉重的军靴声越来越近。
她躲到玻璃缸后面蹲下,以一位男性标本为掩体,静静听外面的动静。
“哒哒哒——”
脚步声忽然停了。
紧接着,是三秒钟的安静。
忽然,“匡啷”一声,一道冰冷的光像刀子般切进来。
门开了。
……
第142章
来者照例巡查,往各个角落瞄一眼。
一个个完整的、不完整的标本矗立在眼前,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显得更加骇人。然而在他们眼里,这些不是人,而是实验品、战利品,不止不足为惧,反而引以为荣。
脚步声越来越近,仅仅隔了两座标本缸。
陈今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玻璃碎片,紧攥在手里。
就在他即将拐过来之际,“轰隆隆”一声巨雷,周围所有的玻璃缸都在微颤。
巡查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吓了一跳,举着手电筒扫向远处小小的通风窗,暗自骂了两句,转头出去了。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陈今今才泄气,满头大汗地望向高高的那扇小窗。
雨大了,“啪嗒啪嗒”地打着窗。
幸亏这场雨、这声雷。
她长呼口气,合掌在心中默念声“菩萨保佑”,便轻而快地起身,往出口去,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没发觉一点儿声响,才缓缓开门出去。
陈今今一路躲躲藏藏,终于回到宿舍,刚开门,被面前的白影吓了一跳,她看清人,镇定道:“吵醒你了。”
百合微微歪着脸打量她:“你去哪里了?”
好在提前有准备,陈今今从口袋掏出烟盒,在她眼前晃了晃:“出去抽根烟,怕在屋里熏到你。”
百合脸凑上前嗅了嗅:“怎么没味道?”
陈今今故作淡定道:“这个就没什么味,你尝尝?”
百合连连摆手:“我不要。”
“快睡吧。”陈今今关了门,到床上躺下。
百合立在床畔多看她两秒,便也回去睡了。
陈今今翻了个身,脸面朝墙,双臂环抱胸口,死死护住藏于深处的微型相机。
现在,这是比自己命还重要的东西。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今今又偷拍下一些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在野外场拍摄的有关生化武器的实验,有十个人被捆在木桩上,他们的飞机从上空扔下毒气弹,由此计时并记录被实验者的反应。当时陈今今站在最角落,和高桥班的研究者及部分日本士兵身穿防护服、头戴呼吸罩立在不远处观察,借飞机和投掷弹药时的杂音,才偷拍到一张。
还有一次是在去病理班的路上,她看到冷冻试验室没有监管者,便隔着玻璃窗拍了张里面正在受冻的人。
有了这些照片,证据确凿,任他们咬死不认,也无法抵赖,抹去犯下的罪孽。
然此地不宜久留,龙潭虎穴,每多待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陈今今不怕死,怕得是来之不易的血淋淋的证据被发现、销毁。
得尽快带着仅有的证据离开才是。
她最近和野泽的药理班的人走得很近,没工作的时候常去帮忙整理文件、印刷些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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