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接待见他闲下来,走过来:“先生,刚才有位穿黑裙子的女士让我给你带给话,说她先走了,有机会再喝酒。”
“好,谢谢。”
“不客气。”
李香庭倒杯水喝下,讲了一个多小时,口干舌燥,他本想介绍陈今今给邬长筠认识,只能下次罢。
刚坐两分钟,又有人进来。
他立马放下杯子,迎了过去。
……
三点,小江过来接李香庭,两人来到郊区一栋别墅外,拜见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画家黄道禹。
到了门口,听门房说黄先生出去写生还没回来,再问去哪里,门房也不知道。
主人不在,进屋有失礼仪。
他两便在门外等着,一直到傍晚,人都没回来。
天色已晚,李香庭见小江累得盘腿坐地上,便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就好。”
“那不成,这可是黄道禹,等再久都行。”
太阳落山了,今日晚霞灿烂,染红整片西天。
李香庭抬首望天空,忽然听到后方一阵巨大的轰响逐渐靠近。
他回头看去,只见远处飞过一架侦察机。
李香庭虽不了解军事方面的事,但也有点基本常识:“这不是我们的飞机吧。”
小江已经咬牙切齿了,握拳重重捶一下地:“小日本的,最近老在上头飞来飞去,苍蝇一样讨人厌,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我们的军队放任不管吗?”
“谁知道啊!听说还老是搞军事演习,太猖狂了!”
李香庭不由皱眉,看着飞机远去,喃喃自语:“他们想干什么?”
……
第71章
两人等到八点多钟,黄道禹才回来。
分别介绍自己一番后,黄道禹便让他们进去坐。
李香庭把论文递过去。
黄道禹看了文章开头,笑着说:“文笔欠点精神,得多看书啊。”
“黄老说的是,我这半年才开始写文章,诠才末学,不能详尽壁画之美。”他带了两幅摹品过来,“我临摹了壁画局部来北平做展览,但因自幼习油画,国画画功欠佳,钻研半年也未能补拙,只能摹得原画三分神气,今日带来两幅,请黄老看看。”
李香庭同阿江一人拿一幅,展现给面前这位鹤发暮年的国画大师。
黄道禹看到画,顿时站起身,往前一步,眼里发着光:“哎呀,哎呀。”
连连两声赞叹,加上他的表情,李香庭就知道,有戏。
黄道禹一会摇头,一会点头,连连称赞:“太美了,太美了!摹得三分已如此,原画必然不同凡响。在哪里?”
“寂州,华恩寺,黄老若是有空,可以去实地一观,壁画占满四壁,非常壮阔。”
“好,好啊。只是我暂时未能空闲,日后必前往一赏。”
“我在北平艺专办了展览,连这两幅一共十四幅,还拍摄有上百张照片,希望黄老能莅临指导。”
“好!”
黄道禹是出了名的难请,李香庭见他答应下来,心里高兴极了:“谢黄老。”
小江也开心道:“谢黄老。”
“这构图设色太不可思议了。”黄道禹戴上眼镜,靠近仔细看画,只见佛祖身披红色袈裟结跏趺坐于莲台上,佛圈内饰莲花、卷草,“这画的可是释迦牟尼?”
李香庭答:“是的,大雄宝殿西壁中间部分,两侧为胁侍菩萨,左侧为文殊,右侧为普贤。”
“空中的云彩里还设有菩萨小像,”黄道禹笑叹,“有意思,有意思。”
“是的,示意菩萨乘祥云赴法会。”
“漂亮,线条遒劲,冷暖配色非但不突兀,反而很和谐。”黄道禹又看向另一幅,“这画的是什么场景?”
“《楞伽经》里的《罗婆那往劝请品第一》中的一小段:楞伽王蒙佛许已,即于清净光明如大莲花宝山顶山,从座而起,诸采女众之所围绕,化作无量种种色花,种种色香、末香、涂香,幢幡、幰盖、冠佩、璎珞,及余世间未曾见闻种种胜妙庄严之具1。您看这佛殿之上、云中点缀的饰品、乐器,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完美结合,古人的想像力和传统技艺太令人惊叹了。”
“是啊。”黄道禹乐在其中,全神贯注地欣赏,对于李香庭的话只听见去只言片语,半晌,才问道:这是砖墙?”他有意抬了下画,“重量不对啊。
“是木板,三层麻纸黏成一张做熟,这样更结实,承受力强,再将它裱在木板上,用筛后的细腻的砖粉和浇水覆盖,再涂一层泥粉,就可以做出墙一样的纹理,等干透就可以在上画画了。我试过很多材料,亚麻布、棉布、宣纸,只有这种方法呈现出来的最为接近原画。”李香庭一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砖粉和泥的层次也有讲究,太厚容易开裂,太薄难以复原原画中的自然裂痕,我做过七十多张画板,才选中最合适的厚度,所以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故意做出来的墙皮脱落和裂痕,是不是很逼真?”
黄道禹听他讲完,又赞叹道:“果真是惟妙惟肖。”
“不过还是远不及原画,根本无法调出那样历经千年的颜色。”
黄道禹心悦诚服地看向面前这位年轻人,赞叹道:“你这小伙子不仅画得好,看来还读了不少佛经,都能背出来了。”
“读过一些,又时常听寺院的大师念,再加上论文里写到了,自然而然就记下了。”
“我看你心灵性慧,他日当成栋梁之才。”
“黄先生谬赞,香庭才疏学浅,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小江见他两说完,才道:“这壁画处在西北荒烟之中,香庭扎在那贫瘠之地大半年,夜以继日地研究和保护,把眼睛都熬近视了,如今才小有成效,但仍未得政府帮扶,您在业内说的上话,容江如许斗胆,请老先生帮帮忙,为他争取些支持,也能更好的传播壁画,让世人知晓,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拥有如此庞大、辉煌的艺术。”
“先前看了他几封信,只觉得这小伙子真是一腔热血,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便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小顽固,没想竟是如此良金美玉,也未曾想信中所提的壁画竟是这样的精妙。”黄道禹一脸欣慰,拍拍李香庭的肩,“我必为你奔走相告,祝你一臂之力。”
“感谢。”李香庭颔首,“不过黄老先生,这并非为我,而为文化。”
……
李香庭从未如此高兴过,虽有不足之处,但能得到黄道禹的认可,让他觉得更加有冲劲。
出门在外不能喝太多,他只打了半斤酒,和好消息一起带回去。
李香庭没有回自己房间,直奔隔壁,刚敲门,就听到里头急促的脚步声,门一开,两人异口同声:“有个好消息。”
他们同时笑了。
陈今今赤脚站在地上,穿了条暗红色吊带裙,倚着门框:“你先说。”
“你先。”
“那,酒先。”说着,她拿过李香庭手里的酒,欢快地跑回屋。
李香庭跟进去,带上门:“那还是我先说,黄老先生很认可壁画,要帮忙推广。”
陈今今倒出一杯酒,坐到书桌边上看他:“我那篇文章也投稿成功了,下一期就刊登,不过不是美术类报刊,是历史文化。”
“太好了!”
“今晚喝个痛快。”她摇摇酒瓶子,“等会不够,你再去买哦。”
“明天还要早起,喝完这些就够了。”
“不行。”陈今今替他倒上满满一杯,“明天的事,明天说。”
她走过去,把酒杯塞进李香庭手里,两人手指触碰,无比炽热。
“我要是——”
“嘘——”陈今今离他不过咫尺,手指靠在他的嘴唇上,打断他的话,“不许废话,喝酒。”
李香庭凝视她的双眸,怔了几秒,退后一步,笑了:“好,听你的。”
他们不止喝了那半斤,陈今今这里还有半瓶洋酒。
喝到一滴不剩,李香庭歪歪扭扭回房间去了,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将他吵醒。
他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睡眼惺忪地去开门,见陈今今拎着个箱子,未来得及问,便听她说:“我跟爸爸通了个电话,他身体不太舒服,让我回去一趟,我要离开几天,等回寂州再会。”
“好。”
她将箱子放到地上,看着他不说话。
李香庭迷糊着,问:“吃早饭没?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旅店帮我找了车,在楼下等着。”
“那我送你到楼下。”
“你就没别的话吗?”
“嗯?”
陈今今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傻瓜,我走了啊,别送了,还早,回去再睡会。”她松开李香庭,见他乱糟糟的头发,弯起唇角:“好呆啊你,进去吧。”说着就把人推进了进去。
门没有再打开,陈今今等候两秒,勉强提了提嘴角,拎上箱子离开。
黄包车刚跑两步,身后传来呼唤:“等等——”
“停,师傅停!”她赶紧叫停,未等落平稳,便跳下车。
李香庭跑过来,递给她一个长盒子:“昨天在街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陈今今期待地拆开盒子,是一只墨绿色的钢笔。
“不贵,也不是什么好牌子,你用用看,顺不顺手。”
陈今今这就去打开箱子。
“到车上再试,不急。”
“我急。”她掏出墨水,吸进钢笔里,又去拿纸,见李香庭盯着自己,背过身去。
“写什么?还不让我看。”
陈今今没回答,写下一行字,撕下纸,折起来递给李香庭:“等我走了再拆。”
“这么神秘。”
陈今今合上箱子,坐上黄包车,对师傅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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