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霖往后退一步,嫌弃地看着她,用纱巾捂了捂鼻子:“瞧你臭的,难怪老爷这么厌恶。”
邬山月脸挨着地,痛哭流涕。
周月霖端坐到椅子上,欣赏着李仁玉刚送她的粉钻戒指:“老爷不过是看你可怜,暂且把你放在这,等太太回来,你觉得,还能留你这个疯女人一命吗?你觉得,老爷还会护着你,和钟家反目?我要是你,自我了断算了,说不定你死了,老爷还能记住曾经的好。”
是啊,他若想护,自己怎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邬山月闭上眼睛,泪水滑落到冰冷的地面,糊了她半张脸。她忽然咬住保姆的手,疼得人嗷嗷直叫,边打她的脸边抽手。
邬山月死死咬住,生生拽下一块肉来,叫保姆坐在地上痛嚎地直蹬腿。她吐了肉,朝周月霖扑过去,使出全身力气掐住她的脖子。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保姆顾不上疼痛,赶紧又去拉她,拽不开,只能拚命大喊:“来人啊,杀人了!”
“救命啊!”
……
这事惊动了李仁玉,他负手立在门口,看着被扣下的疯女人:“你到底要怎样?”
邬山月忽然给他跪下,嘶声力竭:“周……月……霖……杀……了”
沙哑含糊的一句话,没人能听懂。
邬山月没办法,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写下血字。
周月霖见状,赶紧拉住李仁玉:“老爷,她怕是疯了,我看还是叫人带她去医院看看。”
李仁玉皱着眉,默认了:“也好。”
一个周字还没写完,李仁玉就走了。
邬山月抬手望着他的背影,悬了片刻,还是落下了。
昔日爱人,海誓山盟,为何会变成这样?
耳边想起周月霖的话:
“我要是你,自我了断算了,说不定你死了,老爷还能记住曾经的好。”
是啊,死了,倒干净。
她绝望地看向不远处的墙,刚想撞上去,腹部骤然一痛。
孩子。
不,她还有孩子。
邬山月往下看去,掉了几滴泪,干枯的心有了一丝生意。
她忽然仰头癫狂地笑了起来。
弃我之恨,杀子之仇。
总有一天,我要你们狗命。
……
第8章
邬山月被送去了医院,她十分配合医生治疗,在众人懈怠之际,偷偷逃了出去,跟一辆货车离开了沪江。她没脸回娘家,独自来到一个北方小镇。
一个女人,身无分文,没有了白手起家的资本和毅力,又身怀六甲,她只能先找个轻松的工作糊口。
生下邬长筠后,邬山月便入了风月场,凭着一张漂亮脸蛋,拢了不少客。
她需要钱,很多钱,不管生活,还是复仇。
这些年来邬山月身旁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大的有七十多岁。她的情绪一直不稳定,经常对着镜子嘶吼,到处砸东西,有时候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
邬山月还给邬长筠起了个名字——邬玉霖,取那两人名中的字。她一遍遍同她重复曾经遭遇的事,一遍遍将那几个仇人注入女儿的灵魂里,要她和自己共沉沦。
最终,邬山月死在了一个包养自己的赌场老板的床上,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官府忌惮那老板势力,不了了事。
那时,邬长筠才五岁。
那个男人她熟,时常在家里过夜,还会差人送好吃好喝的来。邬长筠最喜欢巧克力,听说是洋玩意,包装很特别,里头黑黑的,又苦又甜,一块能舔几个小时。
邬山月房间总是半夜传出怪音,像笑又像哭。她偷偷看过一次,就见老板骑在母亲身上,手握住她的脖子,要把人勒死似的。
邬长筠拾起板凳上前就要砸,被老板反踢了一脚,后腰撞到桌角,至今都有道疤。
邬长筠不知道母亲是为了什么死、怎么死的,也没人调查,只说邬山月是害了脏病,匆匆就埋了。连这些年攒的钱也不知去向。
赌场老板的妻子是个好人,把邬长筠送到一个没孩子的朋友家。这家条件不错,顿顿能吃到肉,邬长筠过了一段相对安逸的日子。不料养母忽然怀孕了,一天夜里,她正睡着,被叫起来,说是去走亲戚,走着走着,走进一个乡下老头的家里。
她被卖了。
老头孤身一人,没结过婚,身上有残疾,没了右眼珠,眼眶深凹,有点瘆人。
邬长筠每天都被打,老头爱喝酒,喝高兴了要揍她一顿,不高兴了还得揍一顿。她逃过一次,被全村的人追了回来,三天三夜没给一口吃的。
饭比天大,她央求、保证、发誓不会再逃,老头酒喝多了,也就把她放了,还给了她半只烧鸡。
烧鸡太香了。
她快要把骨头都吞进肚子,甚至觉得,为了这一口吃的,挨点打也不亏。
老头脾气虽阴晴不定,但至少吃喝过得去,邬长筠养得白白胖胖,越来越水灵。
原以为日子忍忍也能过,但一天夜里,老头醉了酒,爬上她的床,骑在了她的身上,手往衣领里伸。
邬长筠不懂这些事,但想起了母亲。
她以为这酒鬼要勒死自己,奋力挣扎,却被连扇好几巴掌,小小的脸又红又肿,左眼还睁不开了。
老头见她不再挣扎,拍了拍她的脸蛋:“乖,等会喂你肉。”说着就去解裤子。
邬长筠见他松开自己的一只手,立马从枕头下拿出藏着的剪刀,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他的脖子里,又拔出来。
血喷得她浑身都是。
老头张着嘴,说不出话,捂着脖子很快就咽气了。
邬长筠好不容易才推开身上的死人,想要跑,又怕村民发现,再把自己给追回来。
这两年跟老头养鸡牵牛干农活,力气大了不少。但到底还是七岁小孩,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头拖到外面,拿绳子绑到推车上,用麻布蒙住。趁天还黑,拉到乱葬岗,挖了个坑把人埋了。
她再回去,把床上带血的被褥床单全扯下来,塞进锅灶烧了。
天色微明。
锅里的水开了。
外面传来人声:“于老头,这么早就做饭。”
邬长筠怕人起疑心,故意到院里搬柴火:“刘二大爷。”
“丫头,煮什么呢?”
“粥,二大爷来吃点吗?”
“不了,我赶集去。”
“路黑,慢点走。”
“好,你忙着吧,晚上叫于老头带你上我家吃饭。”
“等爹醒了我告诉他。”
人走了,邬长筠抱着柴火进去,往锅里添了半碗米。
她站在灶前看着米汤,直到公鸡打鸣。
邬长筠去老头房里,把能找的钱都装到身上,又把昨晚吃剩的馒头带上,关上门,冲屋里喊一声:“爹,我马上回来,你等着。”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忽闻一阵狗哼,看过去,见栓在地桩上的小黄狗正看着自己。
平日里老头不仅打自己,也打狗,还动不动扬言要吃了它。这家伙能活着,全靠自己给的一口剩饭。
她决定最后喂它一次,掰了半块馒头给它,再卸下它脖子上的铁链,才离开。
刚走到村口,小黄狗跟了上来。
邬长筠停下:“回去。”
小黄狗不走。
邬长筠拾起石头砸过去吓它,小黄狗吓得退后一步,又跟上来。
“不许跟着我。”
“滚!”
她自己逃路都难,哪还顾得上狗,也没吃的给它。见小黄狗不依不饶又贴过来,冲屁股猛地就是一脚,小黄狗嚎叫着退到草丛边,可怜巴巴地看她。
邬长筠拾起一根小树枝,假装要打它:“找个好人家,再过来打死你。”
小狗再也没跟上来。
……
邬长筠一肚子火,想起过去那些破烂事就糟心,还有那个蠢过头的母亲,真是无能又窝囊,在男人身上栽了一个跟头不够,还要不停地往坑里跳,成天嚷嚷着要报仇,一事无成,还把小命不明不白地丢了。
邬长筠常想:死的早,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
男人,没一个靠得住。
可愚蠢也不是她的错,怎么能把罪怪在受害者身上。
冤有头,债有主。
她又接一盆冷水消消火,好好洗了洗一身的晦气。
披上衣袍,睡觉去了。
……
月姨忽然惊醒,汗湿透了薄杉,她起身去喝口水,只觉得浑身没力气,头晕眼花的,最近老是这样,莫名倦得很。
她喝下半杯水,又回床睡下,辗转许久睡不着,看一眼旁边酣睡的李仁玉,头又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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