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山姑娘?”魏真挠挠头,“她刚刚还在前面看热闹。”
陆长留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哪看热闹?”
“就在那堆人里,我亲眼瞧见她挤进去的。”
魏真指向嗡嗡一团的人群,人群却立即爆发出一阵喧哗,不知堂上出了什么事,院子内外激动极了,墙头上也开始冒人头。
“你去瞧瞧出什么事了!”
陆长留借机推着魏真,把他赶到前头去了,自己赶忙拽出“令”字,递与风十里道:“侯爷命你速去府军营帐找到傅柳,让他带五百人在黔州西门等着。”
他以为风十里要问为什么,谁知风十里一声没吭,扭腰踏步纵上屋顶,继而一起一落,向着府军营帐方向去了。陆长留仍在感叹,魏真却又急慌慌回来,道:“陆司狱,你快去看看,三皇子殿下微服到此,要代替陶大人审案呢!”
“三皇子?”陆长留的脑袋快要烧掉了,“谁啊?”
“就是告郑自在的那个原告啊!严荀!”
陆长留在京城长大,父亲又是朝中要员,他虽没见过诸皇子,却知道皇子按“言”字排序,此时立即反应过来,原来此“严”是彼“言”。
他一拍脑门,转身便往公堂上走,走了两步忽又站住了,暗想:“公堂上有皇子有郡主,侯爷必然忙着应付他们,我去了也没什么用,但溜出来照应含山却只有我能做,侯爷所托之事,我莫要忘了。”
魏真见他站住了,不由奇道:“陆司狱,您还不快回公堂去!这案子是您一手查办的,眼下如此惊动,正是您扬名建功的好机会啊!”
“建功的事回头再谈,”陆长留摸摸下巴,“你随我挤到那群人里,把含山找出来,快!”
魏真回头望望,公堂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挤到那里面可真是苦差事。可是他犹豫无效,背上被陆长留猛推一掌,人已经踉跄着往人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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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洵提出要代审此案,陶子贡真是一百个不愿意。
好容易得个机会能整一整白璧成,怎能就此放过?若是其他皇子下来,陶子贡必然给个软钉子碰碰,但言洵有皇后撑腰,他不敢太过得罪,沉吟好一会儿才道:“三殿下要主审,那自然最好不过,但您初来乍到,只怕对五人案不大熟悉,不如由下官先问着,若有不妥之处,请三殿下及时点拨。”
言洵自小陪太子读书,太子学什么,他便学什么,因而对刑狱断案亦有心得。他知道审案人十分重要,问什么话,怎么问,能决定案子走向。若是旁人坚持主审,他或许能应允,但陶子贡是夏国公一手提拔的,怎能将此案交给他?
“陶大人,”言洵皮笑肉不笑,“您是怕我审事不清吗?”
陶子贡立即明白,言洵这是有备而来。他不敢强硬顶撞,连忙道:“下官不敢!下官昏聩多思,殿下恕罪。”
言洵笑一笑,擦身从陶子贡身边走过,自走到公堂正座坐下。这位置的风光果然不同,一眼望去,堂下诸人都能看得清楚。
“郑自在!”言洵断喝道,“你说七公主指使你杀了六个人,她是如何与你见面,又是如何明示指使,在何处说了何话有何证据,都给我从实招来!”
他说罢一拍惊堂木,思路清晰气势逼人,看热闹的百姓恨不能给他鼓鼓掌。郑自依旧傲气十足,道:“不管来的是皇子还是太子,总之皇子公主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我虽没见过七公主,但七公主的贴身宫女就在赌坊,七公主的口谕都由她转达!”
“你没见过七公主?”言洵瞠目,“仅凭一个不知真假的宫女所言,你就敢犯下六条命案!”
“什么叫不知真假!她有这个!”
郑自在说着,从颈子里拽出一条丝绳,上头坠着灰扑扑的一片龟甲,只有掌心大小。他扯断丝绳,举起龟甲:“这是顺南王在黔、平、台三州起事时的龟甲兵符!老王爷受招安之后,这东西就跟着他进了京城!试问,除了他的女儿秦妃,以及秦妃所出的七公主,谁还能拿到此物!”
龟甲一出,又引起一片哗然,有看热闹的百姓叫道:“我知道龟甲兵符!那是山里的千年老龟要助顺南王起事,自绝于老王爷脚下,褪下龟甲让他做成这道兵符!”
“住口!住口!”陶子贡吓得顿足,“再有口无遮拦胡说的,捉进大牢里先关十日!”
人群爆出一串笑声,也弄不清刚刚那句话是谁说的。言洵再拍惊堂木,镇住喧哗之声,又问郑自在:“即便你说的是真话,我却有一事不明,黔州城里这么多人,七公主为何要找你杀人?”
“因为别人没认出这片龟甲,而小民认出来了!”郑自在夸耀道,“去年年底,七公主的贴身宫女到紫光茶楼吃面,恰巧与小民拼桌,她掏荷包付钱时掉落这枚龟甲,小民一眼便认了出来!”
“认出来之后呢?”陶子贡忙问。
“小民当然问她是何人,为何有此宝物。那姑娘起先不肯说,我见她风尘仆仆,像是从外乡赶到黔州的,又见她只叫了茶楼用来惠客的一两素面,便知她手头拮据,于是小民讲起家里开着赌坊,又说想要雇女子做局官,问她愿不愿去,她心动了,于是跟小民回赌坊做了局官。”
“这姑娘可是赤棠?”白璧成忽然插话。
“没错,正是赤棠!赤棠到赌坊之后,我好吃好住供着她,她也逐渐相信我。有一晚我俩对月谈心,她说了实话,原来是当朝七公主派她溜出宫来,到黔州来办一件事,而龟甲兵符是七公主给的,如若在黔州遇见散落的秦家军,可用此作为信物。”
“七公主叫赤棠办的事,就是为胡家女儿报仇?”言洵问。
“不!公主起初只想找到她们!然而我与赤棠多方打听,才知道五姐妹客死异乡。赤棠恨极,说要叫凶手抵命!然而五姐妹多是自尽,报官也无法叫恶人偿命,只能以恶惩恶!”
郑自在说到这里,满腔激愤之色,仿佛自己是正义使者。言洵却打断他问:“既是你与赤棠计划的,又与七公主何干?”
郑自在说得口滑,一时忘了要攀着“七公主”才能保命,被言洵一问,不由站着发怔,好一会儿才道:“七公主起先是不知道,但她知道后并没有反对,那么就是同意了!”
“七公主何时到的黔州?”白璧成冷不丁问。
郑自在哼一声:“七公主何时到黔州,侯爷应该最清楚,为何问我?”
白璧成不吭声,却回眸望了望言洵。言洵会意,将惊堂木又是一拍:“你快说,七公主何时到的黔州!”
“何时到的小民并不清楚。”郑自嗫嚅道,“只是前几日,赤棠很高兴地说七公主到了黔州,就在清平侯府。我当时大喜,想要参见七公主,赤棠却诸番推辞,只说七公主知道我们为胡家女儿报仇的事,她很高兴,说要重赏小民!”
“一派胡言!”嘉南再坐不住,起身怒斥道,“七公主自小长在……”
她猛然想起,七公主在冷宫长大是秘事,不能公之于众,于是缩回话头,怒道:“重赏于你?拿什么重赏?”
“应该是秦家的宝藏吧。”白璧成冷冷地道,“郑自在,你帮赤棠报仇,也是为了秦家的宝藏!或许在你看来,龟甲不只是兵符,也是密钥吧。”
郑自在脸色微白,攥紧了手里的龟甲。
“相传秦家留下巨额宝藏,如何得到却众说纷纭,有人说要找到军师晓天星,传说中的支取信物更是五花八门,其中就有龟甲兵符。”白璧成道,“郑自在,你一眼认定龟甲兵符,看来钻研此事很久了,你很缺钱吗?”
郑自在再度扬起下巴,警惕地盯着白璧成。
“他缺什么钱?”陶子贡嗤笑,“他开着那样大的赌坊。”
“但他赌石啊,”白璧成叹道,“你与清风客栈的宋老板就是赌石认得的,我瞧赌坊二楼摆着不少原石,看来,你为了这些石头花了不少钱,只怕赌坊收入不够你开支了。杀五个人本可以悄悄的,但赤棠坚持要摆足形式作为祭奠,你为了拿到龟甲,也只能不辞辛苦的谋划,是不是?”
郑自在讪笑两声,挪开目光,还是不说话。
“赌坊伙计说过,芥子局是新设立的赌局,这是你研究出来骗钱的,五千两银子入局,还要喝迷药,肯来的都是挥金如土之人,不会探查你是否安插内应。听赤棠说要杀五个人,你立刻便想到了利用芥子局,可是如此?”
郑自在一脸漠然,仍不理会。
“说来说去,这些事都与七公主无关,是你和赤棠设计杀人,真正的帮凶刀五也被你们杀掉了,无心被卷入的舒泽安也叫你灭口了,如今舒泽案的断掌藏在赌坊后院,六份契约也藏在书房密格里,证据确凿,你居然还要推到七公主身上来脱罪!”
“不是我推到七公主身上,就是七公主指使的!”郑自在总算反应过来,“赤棠说过,七公主亲口所说,若是胡家的五个女儿死了,就杀了凶手给她们偿命!”
“七公主是否说了这话,只有问过赤棠才知道!”言洵喝道,“来啊,将吉祥赌坊的赤棠锁拿上来!”
站在两侧的捕头望望陶子贡,瞧他微微点头,这才抱拳应是,回身匆匆而去。然而他们刚走,陶子贡便转向白璧成道:“侯爷,且不说七公主有否教唆杀人,只问七公主是否在您府上?”
白璧成面色冷峻,不看他,也不搭话。
“侯爷,”陶子贡干笑道,“这问题是绕不过去的,是或不是您总要给个话吧!”
白璧成心如沸煮,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含山与五人案肯定没有关系,她在凛涛殿孤身长大,身边仅有的老宫人早已去世,哪来一个叫赤棠的贴身宫女?此外龟甲兵符寻宝也不对,秦家开启宝藏的信物是九莲珠,此事之秘只有秦妃知晓,只怕连皇帝都不知道,否则怎会让九莲珠传到含山手上?
然而一个与含山毫无关系的女子,却知道含山是当朝公主,甚至知道她寄身清平侯府,这是为何?白璧成能想到的,就是含山的四位师兄,只有他们清楚含山的身份,也知道含山与白璧成在一起。
若是他们之中的一人泄露的,又为何要将此事告诉赤棠?
“白侯!”陶子贡加重了语气,“七公主是否在侯府,请白侯明示!”
言洵眼看陶子贡逼问白璧成,他正要打个横炮替白璧成救场,却听外头又起喧哗,有人高声叫喊:“裕王爷驾到!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第78章 私藏之罪
听到“裕王驾到”这一声之前,含山正挤在人堆里,努力伸长脖子往公堂上瞧。郑自在言之凿凿说着与七公主无关的故事,含山根本不认得赤棠,更不要提让她去找胡家女儿。
但是同白璧成一样,让含山吃惊的是,郑自在居然知道自己在清平侯府!
知道自己身份的只有“四大弟子”,除了在南谯坐监的邱意浓,剩下的三位都有泄露的可能。可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行踪告诉郑自在?难道赤棠是他们一伙的?
她正想得出神,忽听外头叫唤“裕王驾到”。含山立时心惊胆颤,因为裕王见过秦妃,能一眼认出自己。
好在此时人多,逃跑还来得及。
她本来带着来桃和楚行舟,结果到了衙门左近,才知道整条街都塞满了人,别说挤到公堂之上,就连见到门前石狮子都难。
楚行舟为免含山失望,带着她和来桃绕到侧巷,这里看不到公堂,因此空无一人。楚行舟将含山托上墙头,让她跳进院子去,为免被人发现,他带着来桃等在墙根下,叮嘱含山有事只需到此叫喊,他就设法来救。
但赤棠指出含山在侯府,却让含山起了疑心,不肯相信楚行舟。她犹豫着不知往哪个方向逃跑,却见十几个穿紫衣的王府侍卫冲进来,将人群向两侧猛推,生生开出一条路来,护着裕王走上公堂。
含山被挤得两脚悬空,只能缩着不动,眼看裕王穿着黑底纹金蟒的官袍,迈着方步向公堂去了。
他为何穿着官袍?含山想,难道是来断案的?
裕王与皇帝一母同胞,他们的娘亲是秀女入宫,母家虽也做官,但不过是个地方小官,既非名门望族,也不是勋贵要臣,能晋到嫔位是靠两个皇子,当年说到继承皇位,谁也想不到裕王和康王。
正因为这样,兄弟俩一条心对抗外敌,裕王的所思所想,完全站在皇帝的立场。他昨日接到宸贵妃密札,已是十分上心,今日听说衙门审五人案扯出七公主,他哪里还坐得住?换上官袍便到了州府,意思十分清楚,这件事他要管。
论当朝地位,裕王实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亲自驾到,言洵也得老实下座,躬身行礼道:“见过王叔。”
言洵生母是潜邸侧妃,又记在皇后名下,裕王瞧他与别的皇子不同,多少带些天伦之意,因此说话也随便,只问:“你几时到的,为何不先到王府来?”
“我也就到了两天,本想先访出些线索来,也好替王叔分忧,谁想还是惊动了王叔。”
当着许多人的面,裕王不便与言洵多讲,点点头说个“好”字,便撩袍子坐到大案之后。挥手叫跪拜众人起身后,他瞅着白璧成道:“白侯,本王听说你身子不好,向来懒怠出门,怎么今日也来凑热闹了。”
“回王爷的话,”白璧成道,“这也是机缘凑巧……”
没等他说下去,嘉南却抢着行了一礼:“父王,侯爷参与此案,乃是女儿苦求所致,他是帮女儿破这案子的。”
裕王妃裴氏出身显赫,皇帝登基前便对兄弟俩多有照拂,因而裕王十分宠爱嘉南。此时见爱女出来说话,他不由问:“白侯破的什么案子?为何与你有牵扯?”
嘉南将香竹被言年所害之事简略说了,又道:“这案子原是陆司狱负责,但女儿见他总找侯爷讨教,于是直接求侯爷帮忙,这才将侯爷牵扯进来。父王若要责罚,那都是女儿的错,与侯爷无关的。”
她当堂回护,裕王一听便明白,小妮子对白璧成总有六七成的动心。但白璧成从霜玉将军到清平侯爷的种种因由,裕王哪能不知?他决不可能让嘉南嫁给白璧成!
这事却不能现在说。裕王不动声色,转脸去问陶子贡:“陶大人,这桩离奇的五人案,可审出始末来了?”
“启禀王爷,五人被杀案已见分晓,凶手是吉祥赌坊的老板郑自在,杀人是替胡行知的五个女儿报仇,证据有六份契约与一双断掌,以及死者遗落各处的随身之物。”
“既然见了分晓,为何不速速结案?却要把衙门围得水泄不通,闹得喧沸吵嚷,实在是不成体统!”
陶子贡见裕王面色不豫,忙不迭地跪下:“回王爷的话,原本是要结案的,但郑自在说,说他杀人是当朝七公主指使。”
这些早有耳报神说与裕王,此时听陶子贡说起,裕王却装模作样问:“七公主如何在黔州?她在哪里?”
“她在……”
陶子贡看出言洵与嘉南待白璧成亲近,这两位是如何与白璧成结交的,陶子贡简直一头雾水,因而他也摸不清裕王的态度。此时裕王发问,他不敢直指白璧成,只能嗫嚅不答。
“裕王相问,陶大人为何不答?”郑自在却昂然道,“小民早已说过,七公主就在清平侯府,要找七公主,只管向白侯要人便是!”
他话音刚落,嘉南已回身指了他道:“你可别含血喷人!”
“嘉南!”裕王皱眉道,“你站到一边。”
嘉南不敢违抗父亲,只得低头退开一步。裕王这才扶一扶惊堂木,道:“郑自在,你说七公主在清平侯府,这若是虚言,本王便治你诬陷之罪,判你斩首之刑,你可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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