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尚文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这个时候刚刚返京,朝廷就开始查他的儿子?这是人能做的事嘛吗?
当然在王鏊的心中,肯定是可以干的,你有功就赏,有过就罚,有什么问题?
实际上也不是朱厚照不敢干,更不是周尚文动不了,关键明年必然还要派他出征,你这时候做这种事,这这这……朱厚照都快干着急了。
“行,都下去吧。”
他大手一挥。
挥完了就开始有些想念杨一清,辅君治国,不是请客吃饭呐,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是梦里才有的光景。现在想想杨一清还是懂他的心思的,什么时候什么案子能查,什么时候又要摆一摆。
皇帝明面上虽然确实需要光明、伟大、正义,但是皇帝毕竟不是大理寺卿,不是只有彰显法治、主持正义这么一个职责。
人走了以后,朱厚照端详了一眼这份奏疏,略微有些无奈的开口,“留中吧。”
尤址凑上前,“陛下,要不要去查一查上此疏的人?”
朱厚照眼睛微微眯了眯,掌握一下情况也是应该的,“只查不动。”
“明白。”
“唉。”
天子一声叹息,让尤址也有些挠头。
外臣的君子做派有时候是多了些,其实说起来,这样背后查人,是正义的吗?是君子应该做的吗?当然不是,你怎么能背后搞这种小动作,但是掌控偌大的朝堂,有时候就是需要。
“回来。”
尤址正心里嘀咕着,忽然听到这么个叫声。
“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让……让张璁去吧,提醒一下周尚文。记得,让他不准说是朕派去的。白送他一个人情。”
“是。”
第七百二十八章 我蛮夷也
张璁听尤址一讲,当即领悟过来这还真是白捞一好处。
靖虏侯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加之他本来人品就不好,于是更加上心。
这个好处还在其次,他其实也瞧出来皇帝对于王鏊当首揆的些许无奈。
这倒是有点意思。
回到府中之后他还特地命人去打听了一下靖虏侯府的三公子到底品德端不端正。
下人回禀,“周三公子是府里的幺儿,想必自小得宠。听闻是确有几分娇气,而且如今靖虏侯圣宠正隆,行事也略微嚣张了些。”
张璁问:“真的抢了他人之田吗?”
“老爷这就不懂了。”下人有几分自得的说,“有些人就是喜欢京中行事逾矩、胆子又大的子弟。”
“怎么说?”
“献上些田产、婢子,套了近乎以后,利用其爱面子的这些特征,总是能派上用场的。所以周府的田产即便周三公子不去抢,几年下来也会增加。”
“那怎么会有抢田之说?”
“白得的田,没有说法,可不就是抢?”
张璁神烦这些,喝斥道:“你就说到底有没有抢?”
下人一哆嗦,“仇家相争,抢也是有的。”
“废话那么多。明日你拿些银子,找到被抢了的田主,然后补其损失。明白了吗?”
“是!小人明白!”
“不要自作聪明!”
张璁也是急性子,三两句把人给骂走之后也做好去见周尚文的准备。
皇帝不让他直说这件事是天子所交代。
实际上是不给周尚文一种‘皇帝怎样都不愿动他’的错觉,以免他恃宠而骄。
天子行事滴水不漏,从这个角度来说,周尚文也不是就稳如泰山,不然为什么天子要保留这最后一线呢?
这其实也是很有深意的一个动作。
……
……
京师似乎还是那样,一座雄城,一座皇宫。
周尚文是大胜归来,走在入宫的道路上都多了几分底气。
他与皇帝相见很少,只在书信往来,但相互之间是有信任的,他打的每一场仗,天子都是放开了他的双手,哪怕朝中有异议也坚持不改。
其实文官们说的什么他尾大不掉都是无稽之谈。
便不说忠君,也不提居住在京的全家人的性命。
他从一个世袭的小官得皇帝重信提拔至今天的靖虏侯,可以说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了,他干嘛要去做那种风险极高、成功率极低的事?
而且文臣根本不管事实逻辑,那些兵虽然在他帐下听命,但人人都领朝廷的俸禄,他们也大多在加官进爵,好好的人生不享受,跟着他造反?
这根本就是政治利害在作祟。
“臣征西大将军、靖虏侯周尚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嘴角含着笑意,“靖虏侯,你可是叫朕好等啊!快快请起!”
“谢陛下!”
“来,赐座。”
周尚文新年刚过四十,胡须茂盛,白发不多,因为从小习武,一身的粗犷气息,正是一个武将较为巅峰的年纪。
太年轻的毕竟经验不够,掌控下属有时并不得心应手,再老一点其实也就不能上马杀敌了。
“靖虏侯,你在奏疏中一直都没提过,但朕始终是关心的,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没有受什么伤吧?”
周尚文心中流过暖流,“微臣贱体,当不得陛下忧心。臣托皇上洪福,最多只是些皮外伤,并无什么大伤。”
“喔。”朱厚照放下心来。
历史上的周尚文猛得厉害,七十了还在战场上杀敌。
但是他的人生已经被改变,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战役,万一受个什么伤也是有可能的,而这个时候的医疗条件,一旦受伤,很容易留下病根,造成短寿。
这就有点难以接受了,王朝到中期,找出名将来还是不容易的。
“你没事就好。杨一清呢,他到那边如何?”
周尚文道:“杨部堂时常挂念陛下。他总和臣说,他本是死罪,是皇上宽仁才饶他性命。”
“朕知道他心中有些委屈的,不过朕有时候也得通盘考虑,就像是你,正要在新疆建功立业,却又叫朕给调了回来。以后灭叶尔羌汗国的功劳,你怕是捞不着了。”
“微臣不敢。此次攻灭吐鲁番汗国,虽是臣指挥,但上赖皇上信任,下赖将士用命,臣之功,不足道也。”
皇帝走了下来,走到他面前,“你是个武将,就不要学那些文臣掉书袋了,掉得过他们?”
这话有些滑稽,周尚文也忍不住笑起来,“臣知错了。”
朱厚照嘴角一弯,“朕呢,还是喜欢和武将打交道,上马杀敌,下马吃肉,直来直去,没那么多的心思。你打了胜仗,我便赏你大官做,多简单的事?”
周尚文服了,“皇上,说的真有道理。”
“你说说,那叶尔羌汗国具体怎么一回事?”
“是。叶尔羌汗国是一个叫赛义德的人建立的,他和吐鲁番汗国的满速尔是兄弟,当年因为争汗位而逃了出去,几经辗转,竟然又建立了另一个汗国。”
“难怪,这样的人历经磨难,想必心志坚毅。”
“陛下所言不错,臣以为,也是因为国主如此,所以他们坚决不向大明称臣,反而打出为其兄报仇的名号,到处收拢吐鲁番汗国的部落牧民,增强自身实力。”
“他们一定以为西域离大明太远,即便冒犯了几句,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大明更是从未打到过那种地方。”朱厚照双手抱胸,挑着眉讲:“可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高昌国是汉唐故地,其实哪里有什么故地不故地,朕将叶尔羌汗国的土地打下来,几十年、几百年以后,那里也就变成了汉唐故地。”
周尚文微微一愣,这不是‘臭流氓’讲得话么?
但是这种话他不好讲,只能‘额’一下然后沉默。
“不过新疆的事你先放一放。这次召你回京,既然回来了,那便好好歇息。过几日后,朕再召集群臣商议大明的边疆之策,你是将军,守过边疆,上过战场,有些情况只有你知道。”
周尚文还是有些敏锐的,他马上道:“陛下有命,臣自然可以说上一两句,不过,臣想请陛下的旨意。”
就是说你皇帝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我便怎么讲。
朱厚照也是有些服气。
周尚文略无辜,“陛下说过,武将……就是要直接。”
朱厚照:“……”
“成吧。朕的意思倒也简单,朕不想再收到什么奏疏,说什么人掠我边疆,掳我子民。朕想将他们都收拾掉。或许会有人说朕大手大脚,挥霍国力,但当个皇帝,总是要给后世子孙立点功劳的,朕不相信文人嘴巴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朕相信后世儿孙也都是有血气的,哪怕朕做错了什么。”
说着说着朱厚照一声叹息,“大明朝已有百年,不能只留下多情自古伤离别,也得有些金戈铁马的东西,如此传之后世,也好让他们的壮志凌云多个源头。”
这是合武人的心意的话,周尚文拳头一握,“臣明白了!”
“恩,这件事朕已经和内阁先说了,只能你准备好。再有,你读过《史记》没有?”
“臣,没有读过。”
“无妨,朕只是告诉你。文臣口中会提到名正言顺四字,言外之意大明打人家是没有理由的。但凡有人问你,你不要直愣愣就只知道说听命于朕。你可以和他们说《史记》当中的一段话。”
“请皇上赐教。”
“原话是这样说的:三十五年,楚伐随。是也。随曰:我无罪。
楚曰:我蛮夷也。”
周尚文继续问:“不知是何意?”
朱厚照却不解释,挥挥手,“去问谢丕或者景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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