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躺在这里,也是在静静的思考。
边上,吕恩和尤址一起站着伺候。
不久,内阁杨一清、王鏊和王炳都过来了。
“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朱厚照忍着一点疲惫起身,“甘肃巡抚的那封奏疏你们都看了吧?”
三位文臣心情都低沉,“臣等,看了。”
“说说呢。”
王鏊首先言道:“边疆之事,无非战、和两策,自正德四年始,陛下将靖虏伯调至甘肃,所为者,西北之稳定也。但陛下也说过,今年乃至明年,是清理军屯要见到实效的关键两年,现在要战……实非良机。”
朱厚照不能说他错,战争这种事,不是两个孩子斗气,因为气不过、忍不了,所以我打你,这他娘是什么决策水平?
真正厉害的战略高度是要像教员一般,我永远只在我想和你打的时候和你打,战争的选择权在我,不在敌。
现在的大明就不在最佳状态。勉强出兵,如果胜利还好说,可万一兵败,那种士气上的影响会非常巨大。
“杨阁老呢?”
“哈密历来向大明称臣,也向大明上贡,吐鲁番国现在与哈密忠顺王颇多来往,在臣看来,是挑衅行为。但吐鲁番国毕竟还没有真正侵犯哈密,所以臣也同意王阁老所说。
然而战虽不可取,却也不能一切都视而不见。所以臣以为大明应降旨忠顺王,申斥其不端行为,同时强调大明与哈密的藩属关系,并警告吐鲁番汗国不可轻举妄动。
我大明自陛下御极以来国力蒸蒸日上,想必有此态度也可震慑他们几年功夫。几年以后,那等狼子野心之辈必然不听劝告,但那个时候对于大明来说出兵也就言名正顺了。”
“恩。”朱厚照觉得有道理,这里思路理得很清楚,可以说是有礼有力有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恩?”三人都抬头。
“勿谓言之……”
杨一清听明白了,他接上,“勿谓言之不预也。”
“不错!就是这句话,在旨意中加上去!”
朱厚照强烈要求。
只不过三位阁老并不理解皇帝为何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可能是他们的谏言恰好到位吧。
杨一清说:“陛下,那臣就照此请旨了?”
“可。”
“陛下,”一直没开口的王炳说:“今年秋,陛下要设宴接见各国使臣,能否将忠顺王也叫过来?”
“为何?”
“臣觉得,既然杨阁老是要用大明国威震慑忠顺王。倒不如让他到京师来看看这几年大明的变化。如此,他便知道轻重了。”
“朕不喜欢那个忠顺王。”朱厚照直接表达了倾向。
杨一清也有办法,“可让忠顺王遣使。”
这就是玩政治,直走不行就绕一下。
朱厚照没有反对的理由了,“那就让他们来,正好,朕也可以交代几句。”
“是!”
“好。你们下去吧,这件事暂时先这样办。至于真正用兵,有空也问问靖虏伯的意见。”
皇帝挥手以后,他们各自退回。
在吕恩的眼中,这个场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一旦是这种大事,天子就会召集相关的重臣入宫。
儒家学说里所要的盛世就是这样来的:皇帝不辞辛劳的和自己的臣子共议国事,如果还能做到听闻纳谏,虚怀若谷。
那没得说了,历史上必有这么一号人。
他听说周王的事也没按照靳贵那样讲的那样草草的了事。皇帝还是把先帝的旨意找了出来……
“尤址。”
吕恩正想着,皇帝那边开口说话了。
“奴婢在。”
“朕累了,过来给朕敲敲腿。”
“是。”
吕恩看得有些动容,他想说什么,不过尤址一直给他使眼色,并且微微摇头。
过了一会儿,躺着休息的皇帝开口,“吕恩,你回去吧。”
“额……不知陛下要臣回哪儿去?”
朱厚照长叹一口气,带着半分慵懒说:“你愿意回哪儿去就回哪儿去,随便你吧。走吧。”
“是。”
吕恩跪下谢恩,后退两步的时候又停下,“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明日臣还要不要来?”
他这话说出口,稍稍等了一会儿。
但没动静。
吕恩没感动弹,又等了一会儿,还没动静。
于是他忍不住抬头,而他视线中的年轻的皇帝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皇上?”
尤址狠狠瞪了他一眼,脑子抽了吧,皇帝睡着了还叫,你能有多重要的事,于是他立马示意左右,大手一挥,那意思:把这混蛋给咱家抬走!
吕恩撅着嘴巴,稍稍显出些无奈后离开了。
……
……
“人走了么?”
尤址吓一跳,他确实以为皇帝睡着了,“回陛下,走了。”
“明天他入宫的话,吩咐人给他开门。不入宫的话,随便找个县,让他去当个九品典吏吧。”
说完这句话,朱厚照身子往下又瘫了几分,“朕眯一会儿,不要让人打扰朕。”
“是。”
尤址小心翼翼的,他有些害怕,但他有时候在想,皇帝的这些心思、手腕,当初的刘瑾肯定也害怕。
第六百三十二章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吕恩今天离开皇宫时,连天都没有黑。
在这之前,近半个月的时间他可是每天摸黑回家的。
所以就是他自己也都有些不习惯。
好在,他在官场上没什么朋友,也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这次入京,他原本只需到吏部报道一下,然后到顺德府就任,也因为如此,他自己的妻小全都没有来京师。
所以更没个正式租下的院落,而只在吏部提供的官方客栈暂时落脚。
等到他从皇宫回来,大门一关。
一切都安静下来。
吕恩回身去打开窗,窗外向右看是繁华的不夜城和高耸的悦庄酒楼。左侧一直向南是延伸到远方的朱雀大街,以及镶嵌于一片民居之中的藏书园。
看到那里,他心中一动。
来京师前,他就有到藏书园的计划,只不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到皇宫里站了那么些天,而且天天早出晚归,直到此刻才有时间。
于是吕恩也不拖沓,到楼下买了几张面饼揣着就过去了。
藏书园和往常一样,里里外外不少的读书人,这其中有身穿官服之人,也有书生模样的孩童。
到了里面是建筑和树林相互掩映,路途之上许多石桌石凳,虽是人流聚集之所,但其实非常安静。
不少人都抱着一本书站着或坐着细啃,最多的声音是翻书声,而最大的声音,大概就是被书里什么事逗笑的书痴吧。
吕恩一走进去就发现此处的不同寻常,这里这么多人不受打扰的读书,如果不是太平盛世,那怎么可能实现?
自藏书园成立以来,除了最早的圣学殿,后续还逐渐扩展了农学、医学、兵学、天象学以及水利学,甚至还有算学和格物学。
大明并没有一个大牛统一规划,反正就是涉及到,就立了建筑把书放进去。
而书籍本身,经史子集这类书是好找的,但其他方面则要慢慢积累。这么几年下来,不敢说藏书百万,但一个人要想把这里的书都读完,那少说要花十年的功夫。
吕恩刚刚走进圣学殿就被其中的恢弘所震撼,不知哪里来的能工巧匠打了一排排高大又精致的书柜,里面的书按照不同的分类方法整整齐齐的摆放。
不仅如此,圣学殿里挤满了人,书柜和墙壁的角落里都有人席地而坐,而柱子旁这种都算是好位置了。
吕恩再等不及,急忙提步往里走。
汉、唐、宋……对应下来有不同文人的著作。
吕恩越看越兴奋,他顺着这个规律一个个找下去,最后找到宋朝的范仲淹。
范仲淹的好文章太多了,《岳阳楼记》、《与唐处士书》、《答手诏条陈十事》、《灵乌赋》《上执政书》等。
可惜的是,范仲淹名字下的几个书架隔间都是空的,只有几篇还在。吕恩看到边上也有人手中拿着,心中明悟。
这都是被人拿走的。
吕恩最喜欢《灵乌赋》,可惜找了一会儿没发现,只能先用《上执政书》解解渴。
拿到以后,他找了个墙根直接坐在地上,还不小心碰到边上人,只得再投去告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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