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之罪是第一大罪,天下人皆因抗击之,岂能轻易便委身于敌?若是王爷可以这样而活命,那么朝廷的大臣,朕的武将,是不是都可以用受胁迫这样的理由?”
朱厚照仍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再者,朕查过往记录,这个庆王爷也不是什么贤王,更未见其有忠君、为民之举,怕是心术不正才能轻易便从了安逆。他既然愿意叫安逆为皇上,朕便成全了他,让他随着去。”
奉天殿有某种程度的安静。
庆王爷到底该不该死,这事情其实有说法。
辩论的话,有的辩呢。
但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这个宁夏的小王,其实在朝廷中没有什么资源。皇帝的态度已经明朗化,接下来再烦,就是为了庆王而和正德皇帝纠缠不清,这样做究竟值得不值得?
这个就要所有人自己评估了。
一些老夫子如果还在朝,可能要和朱厚照理论理论的,什么血缘、仁义等等东西都要拿出来说上一说。
可时代已经变了。
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难以立足。
朱厚照唯一可以让步的是,可以赐庆王全尸。
安化王是不可能了,什么车裂、剥皮,他死的一定很惨,最后是身首异处。
在这个年头,不同的死法也是不一样的。只是对朱厚照来说都一样,他只想把这些废物清除出去。
爵位他也不会再给了,出了这档子事,庆王一脉算是和他这个燕王一脉的结下了梁子,说不准后世子孙再搞个复仇的戏码其实也挺老套无聊的。
就在这里结束吧。
既然是叛逆,朱厚照处置的再重都是有理由的。
朝堂之上,再为庆王爷说话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但其实不仅如此,朱厚照继续说道:“此次安逆谋反,据说王府之兵便有三千。众位爱卿都知道,太宗一朝以后,规定王府护卫不得超过三百,这安逆却心思不轨,将这些人以王府侍奉人员的名义供养于府中。朕记得朝廷对于藩王府第的俸禄是个定数,却不知这安逆如何来的银子?能供养得起三千人!”
众人不解皇帝的意思,也不知他的目的为何。
“陛下,臣听闻王府占田往往数十万亩,如此日积月累,便可积累巨量财富。”
说这话的人,不是阁老也不是部臣,而是顺天巡抚顾人仪。
朱厚照蹙着眉头说:“喔?这样说来,王府财富增多,则野心膨胀。朝廷虽然控制了护卫军人数,但只要不安分之人以钱财利人心,总归是能招募到一些亡命之徒。朕以往便知道,一个藩王的用地,往往就要耗尽就藩之地一年的钱粮,此外朝廷还要发给每年一万石的俸禄。耗了民财便也罢了,最后还养出这么些不肖子孙,朕每每念及便痛心疾首!”
话,讲到这个地方,其真实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朱棣自己造反成功,马上就反应过来不能给这些藩王配上数量庞大的护卫军。明面上你给他一万人,你也不能天天守着他呀,趁你一不注意,他扩充为两万人。
现在,朱棣限制王府护卫的政策也失败了。
安化王造反了呀。
所以朱厚照要在政策上再加码——他要限制藩王的财富。
当个太平王爷是没事,可太平王爷太有钱,就有拉起反叛队伍的财力,这也是不行的。造反这种事不谈意愿,只谈能力。
就是我杀不杀你,不在于你会不会造反,而在于你能不能造反。
能,也是罪。
臣子们都是聪明人,一见皇帝是这番心思便都明白过来了……这应该也是考虑已久的打算了。
藩王本身在明朝就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弱势群体,加之明朝的政治环境也有一定程度的搞政治正确的感觉,占据大量财富的藩王其实并不受文臣群体的欢迎。
有些愣头青,如王鏊年轻的时候,根本就以对抗王爷为一种荣耀。
而要是哪个小官,为了老百姓和藩王斗上一场,那他在清流之中必定是有一席之地的。
所以说限制藩王的财富,似乎……有利而非弊?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朕不只做易事,还做难事
洪武年间,朱元璋最早设立宁夏府,并置宁夏卫,隶属陕西都司。
由府改卫,则在永乐年间,后来随着明朝放弃河套地区,宁夏镇在地图上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横线上忽然突起、刺入蒙古范围的一块领土。
这样就导致宁夏镇成了孤悬塞上的突破口。
这片塞上江南舍不得放,但是防务压力又陡增,于是朝廷只得在其侧后方设置固原镇。
这就是防务压力的变化导致边镇数量不断增长的具体事例。
朱厚照与其他帝王不同,他是积极进取的策略,而且想尽办法提升国力,有时候光想扩大领土,实力不够反而是得不偿失。
所以在不加重百姓负担的情况下而使朝廷财力不断增强,是一个始终不能放弃的方向。
皇帝向臣子们表达了这样的想法,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中如顾人仪者强烈赞同,王府用度豪奢,早就该裁撤人员、退回土地、节省用度。
不过安王造反,其实对皇帝是一种打击,隐隐中含有‘你自家人都受不了你’的味道。
似张敷华、韩文这类年纪比较大、喜欢求稳的老臣,便开始有些担忧了。
皇帝手段太过刚硬,弄不好也会使得藩王反弹。
“张爱卿说的反弹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私下里来乾清宫见皇帝。
“安王造反,边镇震动,臣以为陛下当此时应行怀柔之术,若借此而罪天下王,岂不让人以为陛下手段严苛?”
张敷华年岁很大了,他讲话时老是有一种嗓子眼里的痰咳不出来的感觉。
朱厚照并不生气于臣子们提出反对意见,他知道一言堂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不和他强词夺理,便不会像赶走林瀚一样赶走他。
“朝廷得了那些银子,要么用于振兴边军,要么用于赈济灾民,这于国乃是好事,张爱卿应当体谅朕才是。”
“非是老臣不体谅陛下。陛下可否想过,军屯清理已是……已是……”
老人家说话本就慢,朱厚照着急,“张爱卿,朕的性子你是明白的,有话直说。你过去也不尽是讲好听话给朕的,执掌都察院、为天下御史之首的你,怎么还有难言之隐?”
“是。”张敷华撩着官袍衣角跪了下来,“那臣今日便将肺腑之言、沥血上奏!”
朱厚照抬眼看了眼刘瑾,刘瑾微微弯腰,随后对殿里其他伺候的人说:“都下去吧。”
张敷华叩首起身,沉稳说道:“皇上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雄才伟略,天下臣工皆慑服之。登基短短四年,举百废而绝百弊,我大明粲然中兴可望,其中功绩皆在陛下一振作间而也,千秋万世以后,传之子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皇上清屯圣旨,飞传即到,虽有宁夏反王,但朝廷大军一到,四方宵小遁首,若陛下以此之威,徐徐图之,九边清屯非不可为,如此则焕然与天下更始,边军亦可复往日之威。但清屯所害者,夺将校之利,因而有从安逆者。若陛下此时再夺藩王财货,万一地动山摇,则臣不敢稍想矣。”
张敷华说完以后,乾清宫里有一阵安静。
朱厚照只能听得到耳边老人粗重的喘息声。
“刘瑾。”
“老奴在。”
“扶张爱卿起身,他年纪大了,跪一次不容易。”皇帝摆摆手,面色倒是平淡的。
听到他是这样的心情,不管是刘瑾,还是韩文、张敷华,心里头都安心不少。
“皇上!”张敷华情绪激动,又重重喊了一声。
“朕明白你的意思。”朱厚照说道,“你是想说天下人不能叫朕给得罪了个干净,对不对?”
“老臣肺腑之言,惟望陛下取一言以用之!”
“起来吧。”朱厚照拖了个长音,“你今日讲这番话,朕还是欣慰的。朕虽比不得唐太宗,但愿意与朕讲心里话的臣子,朕,都能容。”
这算是彻底解除了两人的忧虑。
皇帝行事与常人不同,张敷华原本以为今日就要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皇帝春风和煦,如无事发生一般。
仅是这点,古往今来便少有帝王能够做到。
“老臣,谢皇上宽恕。”
“没什么宽恕不宽恕,臣子的本职便是要向朕谏言献策。至于你说的这件事本身,朕又何尝不知?只是朕也很难。”
他当皇帝想做一些事情,这不是那么容易的。
虽然已经没有人可以命令他,但是他也受道德等因素的制约,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所以做事情,要讲究一个契机。
错过了这一次藩王造反,他可能就再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因为天下总体上是被他治理的越来越好,藩王造反的基础就不在了。
虽然说原先正德年间确实还有一个动静更大的宁王造反。可一来宁王造反的时间是在正德十四年,离现在还有十年呢。二来,做事情尽量还是主动为好,被动的等待,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按照张敷华的想法徐徐图之,到时候又找什么理由来限制藩王财富呢?
但是这其中的原因也不好直接和大臣解释。
总不能说,老子就是等着他造反,就逮他这个机会好借机行事。
这种事讲出口就不体面了。
至少不能明说,所以大臣们若不能自己体会,他也实在没好的办法。能自己体会的,你也只能体会,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皇帝就要翻脸不认人。无凭无据的,你凭啥擅自揣度皇帝心思?
张敷华和韩文倒算是聪明人,给他们点时间揣摩‘朕也很难’这句话,还是能有些眉目的。
皇帝则边叹气边说:“这天下的事,有些容易有些难。你我君臣不能尽挑容易做的事情做,难的事……若是该做,那么也该咬咬牙做了。轻飘飘的便有大明中兴,想来也不是真正的中兴。当然了,倘若江山万一有倾覆之危……那朕也不是提不起三尺青锋。朕相信,两位爱卿也不会弃朕而去。
宁夏的奏疏,朕已经批示回复了。军屯清理不能停,不仅不能停,还要更为彻底的做下去。安化王造反以后,其他各边镇亦有疑虑,但朕都已去旨强调,只要配合军屯清理,并不会砍头杀人。”
这些年来,各镇总兵官他都已经置换完毕,以往不是他熟悉的那些人要么致仕、要么换了职位,军队这个方面,本身就需要注意,朱厚照又怎会不知?
此外,朝廷在对待宁夏总兵姜汉、和副总兵杨英的方式上也显柔和,他们是为国殉难,虽然已经调查出确实占了一些田亩,但一样不予追究,死后荣耀全部配给,就是那些田也留给了他们的家人。
这是没有疑虑和犹豫的。
为国而死,本身就有抚恤。
这两人又都是高官,且在造反之时,他们始终维护正德正统。
如果对这他们皇帝还是不讲情面的话。换朱厚照自己当臣子,他也不要给这样的皇帝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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