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乾清宫,
韩文就更加耐不住性子,急忙把心中刚刚想的讲出来,叫王鏊给他解答疑惑。
王鏊听后哈哈大笑,“陛下不给王伯安实职,令老夫慢慢放权,不是为了锻炼他。而是担忧限制他。因为任何一个实职都有职责的边界,有了边界他便不能管。如此想来,仅就王伯安而言,当然是虚职更好。”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
王伯安到了总督府,挂个参知政事的名头,这名头重与不重大与不大就看总督如何支持。
如果无所谓,那便去哪里都不带他。如果要重用,那也可以相当于总督亲至。
总之,就看王伯安还能不能像在西北那样给王鏊以惊喜。
“世上还有此人,待我去见他一见!”
“那可能得稍微等上些日子。”
王守仁上月从贵州返回,皇帝派了医学院的大夫去给他调理了身子,免得在贵州待久了落下什么病根,说到底他不是在那地方长大的人,这时候的南方说不定真的瘴气重之类的。
而半月前,王守仁按捺不住对父亲的想念,已经启程去了南京。
反正是皇帝准允,所以叫他多等,还真是很难熬得住。
南京的四月更加温暖怡人,甚至还有些稍稍的一些热意,王华在这里是兵部尚书,名字一样,但与北京的那个兵部尚书王敞相比,那就差得太远了。
不过也不是说他一点权力都没有,南京兵部尚书又称南京守备,负责南直隶地区的军事守备、各卫所武官的考核、任用和裁撤以及管理南直隶地区的官船、官马、驿站等。
简单的说,在南京城也有如北京一样的各方角色。文官代表是南京兵部尚书,宦官代表是南京守备太监,勋臣则是与明代皇室绑为一体的魏国公。
至于说南京六部给人养老的感觉,确实,相对于正儿八经的北京六部,这里多多少少都可以说叫养老。
尤其王华,他本是皇帝亲信,却在浙江巡抚的位置上止步不前,到南京来任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是有房有车、生活无忧,对于他而言,则叫政治生涯不如意。
但王守仁,他那个在贵州坐了7年冷板凳的儿子却借此官复原职,关心这一家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帝故意给的弥补。
这年头的人不敢对皇帝有什么抱怨,王华听说自己儿子回到京师甚至有些心中恐惧,害怕圣宠太高惹人嫉,
退休就退休,这样子退休,不是平白多些麻烦么?
所以他也上疏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然而奏疏上去,皇帝怎么批示还没收到,倒是先把儿子王守仁给盼了回来。
“不孝子伯安,拜见爹爹!”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王守仁苦守贵州七年,之前他是状元之子、人生得意,经历这番磨难,心中情绪很多,再见到亲生父亲才能不用刻意隐藏。
父子俩这样一见面,王华心里的那些低调、藏拙的官场生存手段全忘了,噙着眼泪只说了四个字,“回来就好。”
之后王守仁就在他的官舍里住了下来。
离别太久,骤然相见,父子俩在桌席对坐,竟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伯安,你在为父这里待上两日,然后便回乡去见诸氏。你走之后诸氏整日为你担心,如今你能够官复原职,她不知该多高兴。”
诸氏是王守仁的妻子。他们很早就结婚了。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孩子。所以历史上也流传出诸氏要替王阳明纳妾而遭王阳明拒绝的故事。
另外,王阳明搞出过新婚夜逃婚这种在当时很离奇的事情,但诸氏和他的岳父都对王阳明较为宽容。这一宽容,便让王阳明和诸氏的感情极好。
所以王华讲这话,倒也是情理之中。
“父亲放心,孩儿已经托人带了信。这几日再趁着天气好回一趟余姚,一定会把家中安顿好的。”
王华点点头,他们家这日子现在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算是有曙光的,“对了,陛下允了你几日?探亲虽重,但也不要耽误了时间。否则,又要有人参你了。”
王守仁笑了笑,“这次孩儿能官复原职,多亏了父亲。孩儿也知道父亲的秉性,所以……所以来的路上还以为父亲会再如七年前在山东那般,拒孩儿于门外呢。”
“皇恩浩荡。为父原先确是这么想的。”王华摇摇头,含着浅浅的泪花摇头,“但是见到你,便怎么也不忍心再讲那样的话。其他人要是嫉妒、怎样也拦不住,你回不回来他们都会嫉妒,所以任他们说去吧,咱们只需记得报答了皇上这番恩情就好。做人做官,无愧于心,至于是生是死、是显赫还是落寞,又有什么要紧?”
“嗯!”王守仁此刻的的确确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情,“孩儿受教了!”
刚见面,有些不开心的话便不要讲了,唠唠家常挺好。
到了第二天,王守仁又去逛了一趟南京城,说是逛,其实也就那么一会儿,一个时辰都不到,其余时候也多是在屋子里静静读书。
王华在窗外远远的见过几次,心底里就四个字:老怀大慰。
七八年前在京师,王华可没少被儿子气,那会儿进士都没有考上,还不好好读书,一天到晚要去塞外、要当将军的,可把他这个老爹给愁死了。
但冬去春来,现如今王守仁多了一身静气,学会了以读书为乐。看来贵州之贬,所获甚多。
第四日时,王守仁便开始和父亲谈起一些朝中的事。有一个结,还是在他心中的。就是父亲王华政治生涯的终结。
不过王华其实对这件事倒没什么要讲,他说道:“为父已经过了六十了,人人说可惜,可又有什么可惜?撑着老迈之躯再去和人斗、和人争?”
他摇摇头,“命数天定,人又何必徒增烦恼?况且为父得了状元,这名头从古至今也没几个,我的儿子也中了进士,如若这样还不知满足、还要将官做到最大,那么将来必遭横祸!”
“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就是希望你能够不负所学,为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做几件好事。恰逢圣明天子在朝,伯安,古往今来再找不到如你我一般幸运的父子了。”
王守仁心中松了大大的一口气,“父亲若能如此想,那便太好了。”
“你不必因为父愧疚,父亲为儿子,天经地义。你若带着负担,才是对不住为父。轻装策马青云路,人生从此驭长风。尤其陛下是一代明君,在正德一朝,你只需心中装着百姓,陛下便怎样也亏待不了你。这是于此时做官最大的要领,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切勿忘怀。”
“是。孩儿知道了。父亲,孩儿明日便回余姚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有了。责任于你身,为父放心。”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取仕、施恩、朝局
梁储做京官做得好,尤其是当考官当得好。弘治十一年他在南京主持乡试的时候就开始向自己的好友推荐唐伯虎这个人。
唐伯虎的命运在弘治十二年被朱厚照改动了一下。
他被打得手臂骨折,虽说当年无法参加科举,但是至少没有掺和到科举舞弊的案子中去。然而即便如此,弘治十五年壬戌选才,朝廷也没有让他考上。
主要是弘治皇帝没有让他考上。
因为这个人确属自负的狂生,放浪形骸不说,每次来考试就觉着自己一定能考取,其他人都成了陪衬似的。
另外,唐伯虎当初毕竟与建昌侯和寿宁侯的死有关系,张太后现如今提起这个姓唐的都恨得牙痒痒。
当时的弘治皇帝不想搞得后宫不靖,因而继续把他拦在进士的大门之外。
然而这次乙丑科,他又来了。
而且还摊到梁储也当了一回副考官,朱厚照在看殿试卷子的时候就有些微微的皱眉。
弘治十八年这一票的科举之士中,有三个名字让他在意。
一个就是这唐伯虎。
另外一个自然就是严嵩严阁老。
还有一位,则是与当下的朝局有些关系,此人名为谢丕。历史上,他将来的官位也不低。但此时朱厚照关注他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是谢迁的次子。
当然未来也还有首辅出在这一科,比如顾鼎臣、翟銮,只不过以朱厚照的历史知识量,应该是不知道这两个人了。
乾清宫里,李东阳、梁储、杨廷和都在,他们都是考官,而现如今是要到了给士子们排序的时候了。
这是朱厚照登基后的第一次取仕,但这事儿他以前监国的时候就干过,所以也没什么新鲜。
“要取唐寅,你们三人都是这个意见吗?”
“启禀陛下。”李东阳回奏说:“唐寅此人确有才气,文章词句皆佳,弘治十五年唐寅落榜,就已经引起了士林议论,若是乙丑科再不取,臣恐非议更多。”
朱厚照倒不是要和唐伯虎过不去。
也许弘治十一年他刚来时还有对名人的某种特别的情感,但眼下已经没有了。在他的眼里,他是皇帝,唐寅是个举人。朝廷取不取就是看他有没有用。
或者更直白的说,大明王朝需要的是王守仁、杨廷和,哪怕是需要一个许冠这样的战将,也不会更需要一个喜欢逛妓院的文人。
“可是朕听说,他在江南一带流连欢场,朋友规劝还与朋友绝交。把他取了以后,让他去干什么呢?管理教坊司么?”
杨廷和和梁储一向是稳重的人,但听皇帝这么说也有些忍不住想笑。
李东阳也略有尴尬,“此人……弘治十五年落榜后,说是改正了不少。”
“改正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厚照还是不以为然,但是他似乎没揪着这个不放,“罢了。就如李阁老所说,朝廷取仕总是要公正,按照科举的路数,既然人家文章写得好,那朕也不能失了公正。排名你看着办吧。”
状元、榜眼、探花,这是皇帝钦点的,其他的一个一个皇帝也排不过来。而且文章好坏,皇帝又不懂,还不是看大臣们。
“是。”
李东阳也叹气,没想到唐寅在皇帝的心中印象这么差。
但实际上,朱厚照这一套也有做给张太后看的意思。
这意思就是:唐寅要取,否则外面有人说话,但取了,皇帝不喜欢。
这样张太后心中也总算有些安慰。
“谢以中(谢丕)是谢阁老的儿子吧?虎父无犬子,他倒是会生。”
提到这个,朱厚照又开心起来。而谢迁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乙丑科他不是考官。
其实有的时候,情绪、喜怒哀乐也是一种展现政治态度的工具。
“是谢阁老的次子,年仅二十四岁,年少有为啊。”
“我朝有父子双状元的旧例么?”
“皆为进士的倒有,但皆为状元,还未有过。”
谢迁是状元,但谢丕历史上是探花。
朱厚照不清楚这个,其实按照他的本心他反倒想点一个叫陆深的人,今年的策论题偏向经济,也就是先前所提的为何宋时国家财政收入多。
看策论的深度,陆深写得最好。可能和其家庭背景有关,因为他的父亲是个小商人。
但眼下,朝局正牵扯上浙闽总督的事。
派王鏊加王守仁去,有十个好,但有一个无法避免的坏。
就是内阁,李东阳和谢迁的政治地位非常的尴尬。
朝廷的两样大事,一个复套、一个开海,复套是军机处专门负责,开海是浙闽总督最为关键,结果两样大事他们一个没沾上。
再加上刘健还去了山东。
你说这要命不要命?
但从朱厚照的角度来讲,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继续把李、谢二人给赶到什么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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