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确是用“道听途说,一派胡言”当众斥责了臣子,可斥责完,心里隐忧尚在,是以早膳也没什么胃口。
宫女们撤了膳食,皇后娘娘拆了手上护甲,站到皇上身后,轻轻帮皇上按揉两侧的太阳穴。
皇上闭目,静静享受。
按揉了一会儿,皇后娘娘瞧着皇上的眉头舒展了些,借机道:“皇上,臣妾倒是想了一个办法,不知道能不能为皇上解忧。”
“说说看。”
“太子自成年以来未近女色,连皇上和臣妾安排的通房与侍妾都不曾近身,也难怪朝臣们担心他的隐疾之事。若是借此机会,皇上为太子定下一门亲事,是不是会暂时解了大臣们的疑惑?”
她旁敲侧击地帮皇上分析,太子有隐疾的流言不一定是因为这次事件传将出去的,兴许与他之前不近女色有关。
“亲事?现在?”皇上睁开眼睛,“太子患有隐疾的事情传得纷纷扬扬,现在议亲,合适吗?”
有隐疾的太子,毕竟存在卸位的隐患。
“皇上同意的话,臣妾这里倒是有个上佳的人选,太医院医士柳德宇之嫡女柳烟钰,品貌端正,知书达理,最最特别的是,她师从于宁安师太八年,尤其擅医。若她当上太子妃,由她贴身照顾患有隐疾的太子,岂不是两全其美?也免得太医们频繁去往东宫,惹得下人们非议。”
“宁安师太的徒弟?”皇上挺直身子,“宁安师太擅医,这是宫内外皆知的事情,只是她心境淡泊,不愿牵涉俗世间的是是非非。”
皇上知晓宁安师太,几次三番想请她进宫,都被她拒绝。她宁死不进宫,一直保持自己自由淡泊的心性。
“是的,柳德宇官职不大,但柳烟钰是嫡长女,且擅医,这两点,足矣。”
皇后娘娘非常满意这个人选,打着灯笼也难找的鱼儿,被她给网着了。
宁安师太静心养性,绝不会对任何人妄加议论。柳烟钰师从于她,却学了个半知半解,蠢笨到无可救药。
这样的人,最适合当太子妃。
在东宫里蠢疯了才好。
皇后娘娘说着口不由心的话,悄悄观察着皇上的反应。皇上握住她按揉的纤手,心满意足道:“还是皇后贴心,为朕解掉暂时的忧患。”
“朕马上拟旨,给太子和柳烟钰赐婚。”
皇后娘娘喜上眉梢,“对,事不宜迟,婚事早早办了才好。以助太子病情。”
第5章
赐婚圣旨下来,柳德宇全家都懵了。
丽姨娘气黑了一张脸,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竟然会赐婚,不是一般的赐婚,偏偏是要当太子妃。她的如意算盘是把柳烟钰打发到仙草山,一辈子青灯古佛,享不得一点儿人间喜乐。这怎么还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他日若是胥康登基,柳烟钰岂不是有了当皇后的机会?
越想越气,越想越慌,丽姨娘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皇宫里去,把柳烟钰编排成一只臭虫,让皇上龙颜大怒踩死她。
再看柳昕云,她眼睛里喷出嫉妒之火,也不管父亲在不在眼前,直接就喊上了:“柳烟钰,你在寺庙究竟做了何等好事,竟然能得了皇上的眼?莫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放着她这颗明珠不管,却偏偏取用柳烟钰这块顽石?
柳烟钰也很茫然,她都没想过嫁人,更何谈嫁太子?但她一贯冷静的性格并没让她说出什么话,她只是把视线投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父亲。丽姨娘母女蠢笨无知,想来她这个父亲应该知晓一二。
柳德宇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听柳昕云聒噪完,他淡淡斥道:“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他望向丽姨娘,“一月后成婚,你得抓紧时间准备准备,既然是做未来的太子妃,嫁妆不可以太寒酸。”
竟然要替柳烟钰准备嫁妆,丽姨娘不情愿地偏过脸。
柳德宇瞟眼跪在地上的柳烟钰:“你跟我到书房来。”
关上书房的房门,柳德宇神色凝重,他告诫女儿:“圣命难违,你现在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最好是安分守己地待着,不要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进宫之后,谨言慎行,守好太子妃的本分。万不可冒犯皇上与皇后娘娘。”
“为什么,”柳烟钰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是我?”
这等看起来有天大好处的事情,不应该落在柳昕云身上吗?怎么会平白落到她的头上?
“我也不知道,”为防女儿做出什么鲁莽举动牵连柳家,柳德宇干脆说了实话,“太子患了隐疾,消息不知为何传到了宫外,有大臣在早朝上询问,皇上为平息言论才下旨赐婚,至于为什么会花落柳家则不得而知。”
柳德宇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桩婚事的起因会是丽姨娘。
柳烟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隐疾?”
“是,这是皇室秘辛,你知道便可,若是说错什么,引来的定会是杀身之祸。”
柳烟钰恍然大悟,难怪会落到自己身上。
竟然是去当活寡妇的。
“有隐疾为何能当上太子?”柳烟钰脑子转得很快,“不是还有皇后娘娘所出的九皇子么?”
九皇子虽年幼,可毕竟健康,起码可安稳继承大统。
柳德宇想不到柳烟钰竟也知道这些,他神色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才告诉你谨言慎行,你就忘了?”他不欲与她多说,“是当了太子之后才有的隐疾。”
明白来龙去脉,柳烟钰很快便接受了现实。她想出家,可身处尘世之中,命不由己,自己再想自由,也越不过皇上的旨意。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镇定自若地回去了。
柳德宇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女儿,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自己说明了真实情况,她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大喊大叫,就那么冷静平和地接受了。
这股子淡定,是在丽姨娘母女身上永远看不到的。
卧房里的丽姨娘连坐都坐不住,像只无头的苍蝇,不停地转来转去,柳昕云被她转得眼晕,跺跺脚,“母亲,你倒是想出法子了吗?”
前几日母亲还说有奇妙的主意对付柳烟钰,结果却成了这样。
要是丽姨娘知道柳烟钰能当上太子妃,是自己助了一臂之力,她肯定悔不当初。
“该死的丫头,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轮到了她的头上?”她喃喃自语,“不应该,完全不应该啊。”
外头流言满天飞,不能说整个京城都知道吧,差不多全城百姓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人们口中的柳烟钰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蠢才,连当人小妾都不够资格。
怎么就要当太子妃了?
丽姨娘顿住步子,猛地拍了下桌子,“是了,皇上在皇宫里,外头流言再多,并没传进去,所以皇上不知道。”
她捶胸顿足,“怎么就漏了皇宫呢?”
她应该找人往里面传消息才是。
她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遂对女儿说道:“让下人备好马车,我要亲自去趟秦府。”
“去那里作甚?”柳昕云急急问道。
“若是让柳烟钰当上太子妃,她一朝飞上枝头,定会与咱们算旧账,我得找秦夫人商议商议,免得那贱蹄子毁了你的前程。”
丽姨娘想法颇多,一方面见不得柳烟钰好,另一方面又担心她打击报复。目前没任何靠山,在自己面前都能瞪着眼睛梗着脖子,若是当了太子妃那还了得,岂不是要骑到自己脖子上?
存了这些心思的丽姨娘,急急躁躁地赶去了秦府。
报上身份之后,她在秦府门外等了好一会儿。
秦夫人听闻是丽姨娘,派人给请到了堂屋。
沏上热茶,秦夫人主动问道:“听说你们府上刚才得了桩大喜事?”
她提前知晓,但要装作才知道的样子。
“是啊,皇上赐婚我们家烟钰,一月之后嫁去东宫。”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秦夫人言不由衷,“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丽姨娘为难地看了眼秦夫人,“夫人,您是知道实情的,现下这种情况,这圣旨对我们来说简直是烫手山芋,”她哀哀戚戚地说道,“皇宫里规矩甚多,烟钰一个言行不当,岂不是要给我们柳府招来灭顶之灾?”
她越是这样说,秦夫人心里越是高兴。这愈发说明她的选择是对的,是完完全全照着皇后的心思来的。
“丽姨娘怎会有这种担心,天子金口玉言,天子说好,就一定是好的。”
“可是,”丽姨娘忍不住掉下了几颗金豆子,“我们昕云要怎么办啊。”
她心里话,你们不是相中了我们家昕云吗,这会儿子让一个灾星当上太子妃,你们就不担心?
秦夫人明白了丽姨娘的隐忧,遂道:“丽姨娘且放宽心,柳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等太子大婚之后,咱们两家的婚事就提上日程,柳烟钰是柳烟钰,柳昕云是柳昕云,各不相干的。”
她话不能说得再透了,太子和皇后是两派,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都知道他们秦府是皇后娘娘一派,这柳昕云要是嫁过来,则柳家的两个女儿便站到了对立面。
输赢自不必说。
在秦夫人看来,柳烟钰必会落得鸡飞蛋打的下场,而柳昕云站在秦家身后,起码可以保柳府无忧。
丽姨娘对朝中之事不是很懂,秦夫人的话,她听得云里雾里。
回到柳府,柳德宇正坐在堂屋,紧着眉头问从外头回来的她:“听云儿说,你去了秦府?”
“还不是为了云儿的婚事,”丽姨娘担心他生气,赶忙解释,“我生怕烟钰嫁到东宫闯下什么祸事,由此牵连到云儿,所以赶紧去秦府打探一二。”
柳德宇倒也没怎么生气,“秦家怎么说?”
“秦夫人说,柳烟钰是柳烟钰,柳昕云是柳昕云,各不相干。”丽姨娘将秦夫人的话重复了遍,“秦夫人如是说,可我听不明白,两个都是咱们柳家的女儿,怎么能做到不相干?”
柳德宇却是一瞬间便懂了,他道:“不正好宽慰了你的心。秦夫人这是给你吃颗定心丸,他日不管烟钰闯下什么祸事,必定不会牵连到云儿。”
“是这个意思?”丽姨娘如释重负,“那太好了。”
“我原本是为你好,想着能不能让秦夫人从中斡旋,把烟钰的婚事给改了。我只怕烟钰在皇宫里闯下大祸,到时候牵连我们全家。可听秦夫人话里的意思,这婚,是皇上定下的,势必不能改。”
丽姨娘叹气,“柳烟钰这太子妃,是当定了的。”
“你当圣旨光是用来看的?”柳德宇没好气地说道,“圣旨已下,定无可更改。你好好准备烟钰的嫁妆吧。”
“这个,秦夫人说了,太子大婚之后,便要轮到云儿。”丽姨娘不舍得给柳烟钰嫁妆,“太子府里应有尽有,是不是稍微准备下便好?”
柳烟钰能当上太子妃已经出尽风头,丽姨娘不想在嫁妆上让她更加得意。
“这个时候能厚此薄彼么?是太子位重还是秦大人位重?”
太子即便明日被废,在没废之前都还是太子,柳德宇得罪不起。
他对太子病情多有了解,虽说看不到希望,但他心里总觉得有痊愈的可能。
是暂时的不举,而不是彻底的不举。
心里有这种想法,所以他没有刻意将太子不举之事告诉丽姨娘。不想让她一个后宅夫人乱嚼舌根。
丽姨娘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不是说,你偏疼云儿,不想看到烟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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