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依旧闭着眼睛, 方才谢姝气息那一乱时,不仅瑞阳长公主在那一瞬间感觉出不对,他也有明显的感觉。
谢姝已屏住呼吸, 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世子爷,这下怎么办?长公主发现了我, 我要不要出来?】
锦被之下, 萧翎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这就是不用出去的意思。
气氛一时凝固, 一息却仿佛很久。
谢姝慢慢垂下眼皮,动也不敢动。
老太妃皱了皱眉, 问:“殿下,怎么了?”
她目光疑惑地在自家孙儿脸上扫了扫, 什么也没看出来。心想着这臭小子搞什么名堂, 难道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不成?
视线四下一转, 一无所获, 只能将满心的疑惑按捺下去, 又问长公主, “殿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许是外面风大, 吹到了什么东西。”
外面又闷又热, 连风都没有,又哪里会吹到什么东西。
但人老成精,她如此, 长公主亦是如此。
长公主回道:“没什么,年纪大了, 眼晴耳朵都没以前好使, 有时候难免一惊一乍。”
这话当然是假的。
她多年习武, 眼神耳力比常人不知强出多少。凭着方才那一瞬间的敏感已猜到床后面有人,且从气息上她还能判断出是一个女子。她不由得看向床上的萧翎, 约摸是明白了几分,暗道怪不得一进来就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似是姑娘家的体香。
世人都说这孩子不近女色,或许也不尽然。
“芷娘,你还记不记得西山的红叶?”
西山是京城驻军之处,西山的红叶最为有名,但普通人难得一见。
她这个时候提起西山的红叶,倒让老太妃愣了一下。愣神过后,老太妃的神情跟着恍惚着怀念起来。
“臣妇怎么会忘。自那以后,臣妇再也没有见过比那更好看的红叶。”
当年她们还未嫁人,一个是矜贵张扬的嫡公主,一个是百年书香门第出来的世家小姐。或是吟诗作对,或是纵情琴乐,二人总是那么的配合默契。便是偷偷出京,扮成军中小卒混入军营这样的荒唐之举,她们也曾一起有过。
那时瑞阳长公主与定远侯世子霍濂已经被赐婚,她为见自己的未婚夫一面,带着自己的伴读私自出宫去了西山。
她们在西山军营足足待了三日,而未被人发现。也正是那一次,老太妃与还是镇南王世子的萧秉文有了交集。
念及往事,仿若隔世。
“还是年轻好啊。”瑞阳长公主感慨一句。
老太妃心下叹息,谁说不是呢。
那时她们都还年少,人生是一眼能望到头的锦绣富贵,也有着对未来一切顺遂的期许。谁能想到世事无常,富贵锦绣倒是未曾改变,却因着生离与死别而寡淡了许多。
气氛一时变得怅然,却胜过之前的客客气气。
“方才我说的话,你不必当真。儿孙自有儿孙福,又岂能事事如我们所愿。当年不过一句戏言,你我都忘了吧。”
“臣妇的孙儿顽劣,臣妇不求他如何,只盼他健健康康,平安如意。”
瑞阳长公主笑了笑,睿智的目光有种看破一切的通透。
“行了,你也别一直说他顽劣,倒显得本宫在强人所难。本宫记得他小时候确实调皮,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而今听人说他如何行事稳重,反倒觉得他还是小时候讨人喜欢些。”
这话老太妃不知如何接,只能是勉强一笑。
孙儿们小的时候,她曾带着去了好几次长公主府。长公主是习武之人,较之安静懂事的缨儿,确实更喜欢翎儿一些。
长公主见她不语,猜到她是想起了早逝的长孙。
“翎儿本宫已经看过了,见他没什么大碍,本宫也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谢姝便知萧翎装病的事八成露了馅。
【世子爷,长公主是不是猜到您没事?】
锦被之中,萧翎的手指动了一下。
谢姝心道果然。
但看长公主的样子,应该是没打算揭穿。
她的目光透过檀木与床帐,直直看着对方,心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想法,只能任由自己的眼晴去放肆。
老太妃也听出了端倪,知道自己孙儿装昏迷的事应该没有逃过长公主的眼睛。她恭敬地道:“殿下今日能来,臣妇感激不尽。这屋子里药味沉重,殿下不宜久留,臣妇这就送殿下出去。”
长公主深深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二人刚准备出去,外面传来禀报声。
听到宁王世子已到了王府,长公主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让他过来。”她反客为主,让人请宁王世子进来。
而她也没了要走的意思,同老太妃去到外间等候。
不多时,宁王世子李相如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太医模样的中年男子。他看到屋子里的长公主,表情有着明显的迟滞。
“皇姑祖母怎么也在?早知皇姑祖母也会来,孙儿便去接您一道。”
“本宫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身体好,本宫怕你那马车跑得太快,把本宫这把老骨头给颠散了架。”
李相如干笑道:“皇姑祖母惯会打趣孙儿。”
长公主冷着脸,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直看得李相如心虚不已,招架不住后才漫不经心地睨向他身后的太医。
“你有心了,还请了张太医过来。”
那张太医之前行过礼后,便静候在一旁,此时被长公主点了名,赶紧再次行礼,态度极为恭敬。
圣上对长公主的看重,朝野上下皆知,龙子龙孙们尚且恭恭敬敬规规矩矩,更何况是一众臣子们。
屋子里如此凉爽,张太医却额头冒汗,心中更是后悔不迭。早知会遇到长公主殿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过来。
李相如也有些后悔,但来都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行事,“孙儿与萧翎曾经一起经历过生死,交情非同一般。惊闻他又连遭两难,先是被蛇咬,后又遇刺,自然是忧心忡忡。张太医最善解毒,便想着带过来给萧翎看看,也好让萧翎尽快好起来,免得让萧太妃担心。”
老太妃闻言,客气道谢。
“多谢二殿下挂心,先前我们已请胡太医看过,眼下毒已解,只是人还昏迷着。胡太医说是伤了元气,人却无大碍,今日应能醒过来。”
李相如是皇孙,当以皇族尊称论之,因着他在皇孙之中行二,是以世人皆称其为二殿下。
他被老太妃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心中很是不快。然而碍于老太妃身份不一般,再加上长公主也在此,他不敢太过造次。
“张太医人都来了,不若让他去请萧翎看一看,也不算让他白跑一趟。多一个人看诊,萧太妃岂不是更安心一些。”
看他这个样子,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非要让张太医确认一下萧翎是真中毒还是假中毒,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世子爷,您真的中毒了吗?】
谢姝问完后,紧盯着被子底下的人。
一切的遮盖形同虚设,萧翎笔直的睡姿在她眼中一清二楚。她不无揶揄地想着,在自己的透视眼之下,哪怕是盖着被子,萧翎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浑身的不自在。
他们俩一个能读心,一个可能透视。她在对方面前心里的活动袒露无疑,不亚于将心摊开来般毫无隐私可言。而对方在她面前,也不敢有任何的小动作,否则定然会尽收她眼里。所以只要他们在一起,谁也别想自在,倒不如大道朝天,各走半边。
正思忖着,被子底下的人动了一下手指。
既然是真中了毒,那就不怕被验。
恰在这里,外面又有人禀报,说是安王世子也来了。
安王世子李相仲在皇孙中最为年长,他也是圣上的嫡长孙。与李相如一样的是,他也带了人来,但他带的不是太医,而是一个华服妙龄少女。
“祖母,您果然在这!”少女娇声道。
隔着重重阻碍,谢姝循声望去。
只见那少女一袭银红,行走间如水泄流光一般美不胜收,发间珠翠璀璨夺目,款摆时金簪步摇越发耀眼。
长公主看到她,眉头微微一颦。
李相仲连忙解释,“皇姑祖母,熙和妹妹也是担心您。一听到您来了王府,生怕您有什么事,这才跟了过来,恰与孙儿在王府外碰到,便同孙儿一起进来。”
原来这少女,正是瑞阳长公主的孙女熙和郡主。
“祖母,孙女实在是担心您,这才失了礼数。”
当着外人的面,长公主自然是不会落自己亲孙女的面子,当下只说了一句“下不为例”的话,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熙和郡主和老太妃相互见礼后,乖巧地立在长公主身后。
老太妃夸道:“郡主如此孝顺,殿下您真有福气。”
长公主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熙和郡主道:“太妃娘娘您莫要夸我,我做得还远远不够。如今祖母身边仅剩我一人,我理应更孝顺才是。”
“是个懂事的孩子。”老太妃又夸。
“你别夸她了,她会当真的。”长公主说。
这话倒让老太妃有些不解,却也没有追问。
而此时的内室一片安静,谢姝完全没了心理活动,萧翎又只能躺着装死,气氛实在是诡异至极,只是外人不知而已。
这时听到李相如道:“皇姑祖母对熙和妹妹就是严格,依孙儿看,熙和妹妹已经做得够好,阖京上下也找不出比她更孝顺的孙女。”
熙和郡主连忙否认,“二哥,这话可不敢乱说,熙和当不起的。”
“行了,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是来别人家闲聊的吗?”长公主不冷不淡地看着李相仲和李相如兄弟俩,表情有几分不耐之色。
她这样的身份地位,便是在圣上面前都敢有话直言,放眼朝野上下她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更别提是自己的小辈。
李相如心道,自己来做什么的皇姑祖母还不知道吗?若不是皇姑祖母在此,他的事早就办完了。
“孙儿的来意,姑祖母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孙儿实在是担心萧翎,才想着让张太医再给他瞧一瞧。”
“孙儿与萧翎从幼年时便是玩伴,虽说近些年因着彼此成人,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常在一起,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变。孙儿知道他出事后,一夜未眠,恨不得连夜过来。直到听到他毒已解的消息,才安下心来。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这才想着亲自过来看一看。”李相仲接着道。
他这话倒是没错,但那都是在萧翎十四岁之前。
十四岁之前的萧翎,因着自己父王与安王的交情,自小与他交好。若不是那次意外,恐怕萧翎还会视安王为自己的亲长,待他如自己的兄弟。
“两位殿下有心了。”老太妃叹了一口气,“你们如此记挂他,也不枉他对你们真情以待。既然你们有这份心,那就麻烦张太医了。”
长公主听到这话,看了她一眼,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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