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仁基是他现在唯一在乎的隋朝老臣,他有点担心。
无论裴仁基有什么私事,怎么能把表叔赶出来?
李玄霸带着笑意道:“还能是什么私事?当然是忍无可忍,准备打儿子了。呵呵,裴守敬那性格,早就该挨揍了。”
杨侗:“啊?”
杨道玄叮嘱:“不明白就多看多思考,少提问。”他言下之意主要是少提问,其实可以不思考。
杨侗闭上嘴。
很快,屋内响起裴行俨的惨叫声。
李玄霸挥手让杨道玄带着杨侗离开,帮杨侗搞定身份问题,顺带教导杨侗独自去了张掖后需要注意的事。他让宗罗睺和陈铁牛搬来凳子,坐在院子中开心地听裴行俨惨叫。
“活该。”李玄霸非常开心,“让他每次宴会都要怂恿二哥拉我去跳舞。”
陈铁牛闷声道:“郎君就是因为这个幸灾乐祸?”
李玄霸反问:“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宗罗睺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同样的事。
然后他冷汗,好像主公麾下将领都做过这样的事,连平时最为谨慎的秦叔宝都不例外。
一起跳舞不是很开心吗?为什么三郎君会生气?
李玄霸可不管宗罗睺怎么想,他欣赏着裴行俨越来越凄厉的惨叫声,笑容越来越大。
要你嚣张,要你跳舞的时候还把我举起来炫耀你力气大。
现在你父亲裴仁基也来了,看我怎么给你父亲告状,让他每天把你按顿揍!
裴行俨跟随李世民到雁门郡与李玄霸会合的时候,就因在李世民、李玄霸与杨广执手相看泪眼时窃窃私语,事后被裴仁基揍得满头包。
李玄霸记在了心底,早就知道谁能止住裴行俨,就等着裴仁基来。
“啊,畅快了。”
李玄霸起身,拂袖,扬长而去。
宗罗睺满头冷汗地跟在李玄霸身后。
陈铁牛唉声叹气,觉得郎君这样的行为有点不好。
裴行俨打开窗户,探出个满头包的脑袋,然后回头对裴仁基道:“我就说李三会在院子里开心地听我挨揍。现在父亲该放心了?李三就算当了晋王,无论是大隋的晋王还是未来大唐的晋王,他仍旧是那个李三,不会改变。”
裴仁基一边把抽儿子的裤腰带拴回去,一边问道:“那李二郎呢?李二郎是要当皇帝的人,他也不会改变?你可以对李三郎继续随意对待,但李二郎是皇帝!”
裴行俨笑道:“父亲,你见到李二郎就知道了。只要李三郎没改变,李二郎对我们这些旧友就不会完全变成皇帝。李三郎比我们都敏锐。”
裴仁基沉默良久,微微一叹:“那挺好。”
第187章 孤身劝降尧君素
弘农郡离河东郡十分近, 就隔着一条黄河。
尧君素全力防备李渊,没有在黄河岸边设防。杨道玄不是带大军前往河东郡城,只带了几百护卫。尧君素设在黄河岸边的哨卡看到了杨道玄, 也没有阻拦杨道玄, 只是提前通知了尧君素。
尧君素知道隋朝宗室过得不好, 也知道小皇帝自焚前希望将国家托付给秦王李世民。大隋宗室没有复国的希望,估计会想顺着梯子下来,借劝降他, 来给李世民当投名状。
但尧君素不想成为这个投名状。
他知道大隋已亡,但小皇帝都有殉隋之心,他也不会对不起恩主先帝杨广。
不过杨道玄毕竟是大隋宗室。
杨广的兄弟和侄子不是死在他手中, 就是与他一同陷落在江都——杨广对年幼的侄子都很忌惮,除了杀掉威胁最大的杨勇的儿子之外, 其他侄子都一直被他带在身边。
杨道玄是隋文帝杨坚弟弟的孙儿, 本来与如今皇帝的血缘关系已经较远,但现在倒是最适合登上帝位的人了。
杨道玄想要劝降尧君素,尧君素也想劝说杨道玄自立,与自己一起继续为隋朝奋斗。
存着这个念头,尧君素开城门亲自迎接杨道玄。
他热情地将杨道玄迎进城, 却发现杨道玄的神情有点不对。
杨道玄……嗯,好像脑门上汗珠有点多?是因为现在天气太热了吗?
杨道玄要求与尧君素单独商谈, 尧君素把杨道玄带到了书房。
尧君素独自留在书房,杨道玄却带了一个瘦弱的侍卫。
他本没有在意,以为杨道玄是惧怕他的武力, 所以需要带一个侍卫。他唯一的是这个侍卫有点过于瘦弱, 真的能保护得了杨道玄吗?
等他们把书房的门关上, 但把书房的窗户打开, 以免他人偷听时,杨道玄突然起身,站在了坐榻一旁。
而杨道玄身边的瘦弱护卫则坐在了坐榻上。
尧君素眉头微皱。
李玄霸虚虚拱手:“小王伪装身份前来拜见河东太守,失礼了。”
杨道玄在心里腹诽,你确实很失礼,甚至都不肯站起来拱手。
虽然以李玄霸的身份,确实没必要对尧君素太恭敬,但他们现在是在尧君素的地盘上,如果尧君素觉得自己受辱,一刀砍向李玄霸怎么办?
杨道玄握紧自己手中的刀,头上汗珠更多了。他不确定自己挡不挡得住尧君素啊。
尧君素眉头皱得更紧,然后松开。
他没有向李玄霸行礼,冷淡道:“晋王殿下是想偷袭我,砍掉我的脑袋,让河东郡归降吗?”
李玄霸摇头:“没必要。大隋已亡,你却不仅想自己给大隋殉死,还想拉着河东郡与大隋一同殉死。我不信你不知道你从‘商人’手中买的大批粮食是瓦岗寨送来的。”
他微微抬起下巴:“我也不信你没有猜到突然放弃洛阳的瓦岗寨早就归服了我哥。”
尧君素双拳攥紧:“先帝对河东郡百姓有恩,河东郡百姓为先帝殉死是理应的忠义!哼,世人皆说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是大隋忠臣,你们却勾结瓦岗寨,我看你们早就是反贼!”
杨道玄脑门上的汗簌簌往下流。
李三郎你不是劝降吗?为什么开始刺激他了?如果尧君素突然出手,自己真的不一定挡得住啊!
他想起被李玄霸喂了巴豆蹲厕所蹲虚脱后被绑着关起来的陈铁牛,又想起了混在他护卫中从弘农郡猛汉垂泪到河东郡的宗罗睺,还有在弘农郡门口为他挥舞着小手绢送别的疑似脑子被他父亲揍出问题的裴行俨……
杨道玄很后悔,真的,非常后悔。
为什么他没有坚决辞掉弘农郡太守的职位?不,他一开始就不该被族人道德绑架,去帮忙防守和治理弘农郡。
如果自己没有接受族人的道德绑架,他就不会去迎接李玄霸,就不会被李玄霸再次道德绑架当什么弘农郡太守,也不会被李玄霸诓骗“你自己去劝降尧君素”。
杨道玄现在很鄙夷刚接到这个任务,腹诽“这个任务有点危险”的自己。
他应该装得更大义凛然一点,坚定不移地要求自己一个人去。
他宁愿一个护卫也不带,也不该带上李玄霸啊!
李世民在哪?快来救救!你弟弟没带大军跑到河东郡,还言语刺激尧君素了你知道吗!
正到达瓦岗寨大本营,在洛口仓乐呵呵地检阅粮食的李世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对秦琼道:“不知道阿玄在做什么坏事。”
秦琼不说话。主公你这个双生兄长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军师做的坏事可多了。
李世民的想法也和秦琼一样,他叹气道:“算了,不想了,阿玄做的坏事可多了,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天下落了多少棋子。别的谋士落子是一个子一个子地落,他是直接把装着棋子的罐子往天下一泼。我经常疑惑,他那样也能叫落子?更让我疑惑的是,这还真的有用?”
李世民说着说着就乐呵起来:“阿玄那什么‘算无遗策’的名声,把棋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撒,也能叫‘算无遗策’?”
高表仁插嘴:“既然被大德算准了,那就是‘算无遗策’。”
李世民笑道:“行吧,这也算。不知道‘算无遗策’的阿玄这次又要去算谁。”
高表仁道:“大德不是要去劝降尧君素吗?”
李世民摸着下巴短短的胡茬点头:“对哦,不知道他要怎么劝降尧君素。哈哈哈哈,以他的性格,说不定是先把尧君素骂一顿,气得尧君素想揍他。不过他身边有陈铁牛和宗罗睺,尧君素应该揍不了他。”
高表仁和秦琼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自己只料到了一半。
河东郡太守府的书房中,李玄霸听了尧君素的怒斥后,只给了尧君素一个讽刺的笑容。
李玄霸慢悠悠道:“虽然尧太守一直跟随先帝左右,估计从未吃过苦。但连先帝都曾嫌弃路边役夫的尸体碍眼,尧太守应该也没有睁眼瞎到连先帝看得到的景象都看不到的地步。我还真是好奇了,无论是修运河还是修宫城,无论是修龙舟还是修长城,更别提三征高丽沉重的徭役,河东郡离东都太近,应该都是徭役最沉重的地方。”
他讥笑道:“先帝对河东百姓的恩在哪里?是在乱坟岗里?哦,累死病死的役夫恐怕连乱坟岗都进不去,直接化作了路边的枯骨了。”
尧君素站起身,怒斥道:“李玄霸!你……”
李玄霸冷笑着打断尧君素,继续道:“至于大隋忠臣……哼,我与二哥还是稚童随驾南巡,便劝阻陛下不要对役夫太苛刻,你可曾为陛下害民之举劝谏过?陛下亲征吐谷浑失利,我和二哥为报君恩,只带着几百家丁袭杀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断绝了吐谷浑复辟之路,你可曾为陛下解忧过?”
他也站起来,虽然尧君素比他高半个头,但他的头高昂,尧君素的头却不由微微垂下。
“更别说陛下被困雁门郡,我和二哥千里奔袭救援。我以几千人智退始毕可汗几十万大军,二哥更是在没有朝廷任何支援的情况下远赴突厥牙帐,一战擒获两位突厥可汗,不仅成功救驾,还一举洗刷大隋被突厥袭击的侮辱。”
“那时候你在哪?”李玄霸嗤笑,“既不敢劝谏陛下的过错,也不能解陛下的忧愁,更不能为陛下和大隋增光溢彩。和我与二哥比对大隋的忠诚,你配吗?配在你够谄媚吗?原来只要够谄媚,就能算得上忠臣?那史书中有许多奸臣佞臣可太冤屈了,他们才是最大的忠臣啊。”
尧君素面色胀红,向前一步。
杨道玄赶紧横跨一步挡在李玄霸面前,斥责道:“退下!”
李玄霸在杨道玄背后继续道:“身为河东太守,明知道河东百姓之苦,却不把河东百姓的性命当回事,一心要让河东百姓为残害他们的昏君陪葬,你是不仁;身为陛下近臣,不思劝谏更无力建功报国,只知道夸夸其谈,你是不忠。”
“大隋已亡,我表侄为了隋朝皇室最后的尊严,就像是秦王子婴将天下托付给汉高祖刘邦一样,将大隋的天下托付给我的二哥李世民。大隋宗室皆支持我二哥,将来他们也能在新的朝廷占据一席之地,大隋皇室的血脉不会断绝。你却想说服杨道玄当隋帝,让大隋宗室一同为大隋赴死,让你的恩主的近亲远亲血脉都不存于世。”
“你现在说你对大隋忠诚?哈,你忠诚什么?是要为大隋小皇帝最后的慷慨激昂之举抹黑很忠诚,还是要把好不容易能保住血脉的大隋宗室逼上绝路很忠诚?或者你要等着河东百姓被你逼得易子而食,忍无可忍砍下你的脑袋,来成全你的忠诚?”
尧君素又上前一步,杨道玄被吓了一跳,没拔出鞘的刀连着鞘敲在尧君素头上。
杨道玄没想到的是,尧君素居然不避不挡,额头上鲜血迸溅。
尧君素满脸血地怒吼道:“那我能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对得起先主,对得起天下!”
他怒吼着怒吼着,眼泪从眼眶满溢出来,与脸上的血混合成了血泪?
尧君素怒吼之后,头颅更加低垂,高大的身形变得佝偻。
他的背一点一点地弯曲,膝盖也一点一点地弯曲,就像是被一个大锤子一点一点砸弯一样,扭曲又痛苦万分地弓着背跪在了地上。
“我能怎么办?”尧君素哭道,“我知道先帝做得不足之处,我不能劝谏;我知道百姓无辜,我不能救民;我需要报答君恩,却能力有限无能为力;大隋已亡,我应该随先主而去,我却不甘心世上的人都骂先主为昏君暴君,无一百姓记挂先主……”
李玄霸冷冰冰道:“你既然都知道先主虐民害民,还想让百姓记挂先主。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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