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 你的词阿姊谱好曲了,听一听?”李昭取出琵琶,“不许跑。”
李玄霸叹气:“我没打算跑。还有, 阿姊请继续叫我三郎。”
他是真想跑,因为阿姊弹琵琶,肯定会让他和二哥合奏。
隋文帝认为“正声”之外的音乐都是亡国之祸, 不好乐技,遣散大部分乐人回民间。但杨广热爱所有的音乐, 裴蕴为杨广搜集了三万余乐工入宫, 为杨广创作和演奏音乐。
隋朝上层本就还带着鲜卑习惯。北朝有人将西域弹拨乐器和传统琵琶融合在一起,改良成既可以弹奏传统清商调,又能兼具西域风格的新式琵琶。
隋朝上层贵族都对新式琵琶十分喜爱。虽然隋文帝不喜欢,也不能阻止隋朝上层贵族热爱新式琵琶。
杨广自己放开享受音乐后,隋朝上层贵族不用藏着掖着, 新式琵琶与琴一样,成为上层社会必修才艺。
李玄霸和李世民在五岁开始启蒙的时候, 就开始学琴和学琵琶。
李世民性情活泼,喜欢所有能动能响的娱乐,李玄霸就对乐器兴趣不大。
再者李家除了他之外无论男女都喜欢音乐, 只要乐声一起, 他这里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群后院女眷奴仆一起奏乐。
吵, 累。
但阿姊回门,这面子还是得给。
李玄霸把脸皱得像小老头,慢吞吞给琵琶调音。
李世民已经横抱着琵琶,弓步向前“啪嗒啪嗒”弹起来,边弹边仰头嗷嗷嗷,非常像后世那些拿吉他装逼的沙雕小男生。
李玄霸看着二哥的沙雕样,真想把这一幕画下来,给后世他的铁粉们看。他的营销号又有新的唐太宗素材可以用来黑一波了。
隋朝的谱不是通用乐谱,而是用文字记录,针对每种乐器的指法。
这样的乐谱不好传世,音阶和节奏后人都无所得知,所以有“古曲无法完全复原”的说法。后世复原的古曲都是新的编曲,一张古曲谱能编出无数种乐曲。
李玄霸虽然前世没多少音乐素养,简谱符号还是认识的。他一边跟着指法练琵琶,一边琢磨等以后当闲散王爷后,要不要给后世音乐界做点贡献。
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只是想一想,说不定长大就忘记了。
如今的曲谱虽然难以传世,但很适合教授乐器。李玄霸和李世民对着曲谱练了一刻钟,就能把曲谱弹出来了。
李世民笑道:“阿姊谱的曲真好听,若传出去,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
李玄霸板着脸道:“现在不能在外人面前唱。会影响阿姊的名声。”
李世民脸一垮:“我讨厌名声,动不动就名声名声,真烦。”
李昭笑道:“没关系,我关上门自己唱。不过虽不能唱这首词,等曲谱好之后,一定会有许多人新填词,三郎的才名仍旧会传遍大街小巷。”
李玄霸道:“谢谢阿姊。”
这正是他想到的职业规划路线,阿姊要帮他完成第一步了。
整理了他会背的诗后,李玄霸头疼地发现,诗不够用。
满打满算,他就会背百余首诗。若要符合人设,能用的就更少。而且唐朝之后的诗,可能韵脚与唐朝不同。现在他年幼,可以用“才学诗所以韵律不规整”勉强糊弄过去,但长大后就不行了。
隋唐重诗,就是高官若不喜诗词都会被人排挤。如唐朝大臣杨纂,身居高位又是能吏,就因为不喜作诗,被斥责不懂风雅,被同僚鄙夷。
李玄霸也试过自己写诗,但天赋实在不行。每次聚会都作诗,李玄霸可没有那么多诗做。
如何不让其他人邀请他作诗呢?李玄霸思来想去,趁着魏晋遗风未过,给自己打造一个标新立异的“狂士”形象。对外说“我不喜作诗”,多作词,偶尔作一两首诗展现自己的才情。
后世“诗词”并列,好像词与诗一样都是“传统文学”,其实不是。
“词”全称“曲子词”,是从市井开始流行的“流行通俗歌词”。
民间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有曲子词;隋唐开始发展,如《河传》《杨柳枝》原本就是隋朝的民歌;到了盛唐,大量文人参与创作曲子词,文人词兴起;北宋厚积薄发,造就了“宋词”的辉煌。
“词牌”的平仄规定,其实就是“古乐谱”。先有了第一首词曲,传唱度上去后,其他文人跟着这个乐谱继续填词,然后形成了一个“词牌”。用后世比喻,就是“翻唱填词”。
如《满江红》就是柳永创的新调。柳永少年时是青楼常客,乐工每谱了新曲,都会找柳永填词。新曲流行后,文人们跟着填词翻唱,《满江红》的词牌才流传下来。
现在正是词的草创阶段,词牌很少。李玄霸随便从后世拿出来一首词,都是“新曲”,平仄韵脚都是他说了算。如果词中有不合适的字眼,他能随便改。
词现在是“民间艺术”,填词现在虽是文人偶尔做的雅事,但你要求某个文人去填词,就是把文人当乐工。上层贵族虽然会跟着传唱,但不会自己写曲子找李玄霸去填词。
杨广倒是能找李玄霸。但以杨广的性格,他只会自己填词,让别人传唱。
这之后李玄霸的“文人路线”就很清晰了。
在他还需要看人眼色,参加文会的时候,若被人点名要求风雅,他就谱曲填词,偶尔遇到正好适合自己会背的诗的场景,再拿首诗证明他会写,只是不爱写。
等名声打响之后,他就主业写文。骈俪文他写不好,就写秦汉的散文,提前开启古文运动。
古文运动就是韩愈倡导的摈弃华丽的骈俪文,重归汉唐言之有物的散文文体,名为托古实则创新的“文艺复兴”运动。
李玄霸在网络纵横那么多年,讥讽小文章不手到擒来?
等他哥当了皇帝后,他就可以把诗词都丢一边去,再也不用抄诗词强装自己合群,专注写文讽刺时政。
他哥被骂了还要夸他讽刺得好,说他是镜子。
合掌,摊手。这大文豪的逼格不就建立起来了吗?有了文豪的逼格在,他就能在仕林中召集一群文人“结党营私”了。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什么都不做,对得起穿越大神吗?李玄霸现在苟着,只是因为皇帝是杨广,不是因为他真的是咸鱼。
他前世一辈子都在底层摸爬滚打,好不容易生活有了点起色,正准备成人高考的时候就穿越,不可能不渴望名利。
至于道德感什么的,他有,不多,可能还不如他纯古人土著的哥。
自己和自己重视的人过得好就是李玄霸追求的一切。他准备在朝堂大展拳脚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就是想自己扬名立万,以及让家人过得更好而已。
用隋唐版本“文娱文抄公”这块砖敲开文坛的大门,以讽谏散文铸造自己在文坛的神格,就是李玄霸思考了多年,终于给自己确定好的职业规划。
现在,等他三姐和姐夫把《满江红》的谱子传出去,他就终于迈出第一步了。
至于在郑氏那一场文斗,不过是意外之喜,顺带帮他梳理完善了今后要走的路。
李玄霸虽然不喜吵闹,为了自己的职业之路,也能忍下暂时的喧闹。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琵琶声音响起后,他和李世民所住的小院子里的人越围越多。
窦夫人正和趁着李昭回门宴,归家与父母小聚的李大娘和李二娘聊天。听到这里有热闹后,窦夫人带着李大娘、李二娘和一众李渊的妾室,与赴宴的客人女眷们也来凑热闹。
一群女眷中混了两个七岁孩童,琴、筝、琵琶、箜篌、笛箫等各种乐器一一上场。
有女眷玩得过于兴奋,还让人端来大鼓,在鼓上跳舞助兴。
女眷们都十分喜欢李昭这首《满江红》。在窦夫人的鼓励下,李大娘、李二娘、李三娘三人共同舞剑。
李世民这个人来疯丢掉琵琶,跳到大鼓上蹦蹦跳跳:“阿玄,你也来玩!”
李玄霸叹了口气,拿了两团丝线堵住耳朵,过滤过大的声音,然后拿了个小槌敲锣。
李世民蹦蹦跳跳以双脚敲鼓,李玄霸面无表情敲锣,李家三位已经出嫁的娘子唰唰唰舞剑。
三人舞剑,恐只有杜甫的《剑器行》中“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能描述一二。
李玄霸看着看着,下撇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上弯,半眯着的眼睛也精神地睁圆了。
倒是平常总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李世民,此刻眼睛笑成了半眯的模样。
若不是看他精力充沛,大汗淋漓,还以为李家二郎和李家三郎什么时候互换了。
唱完《满江红》,女眷们又奏起了此时流行的其他豪迈的歌曲。
谁说女子只爱凄婉的歌曲,无论是军歌还是战歌,抑或是描述侠义之行的小词,她们都能熟练歌唱。有些歌,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没听过。
独孤老夫人拄着拐杖来看了一会儿,难得没有让窦夫人伺候,自己悄悄离开。
离开后,独孤老夫人派人送来大量美酒,让府中女子与客人女眷们畅快大醉一场,孙女们也都宿在家中,明日再归家。
意犹未尽,被窦夫人亲自上鼓捉下来的李世民抱着酒坛子:“我也要喝!”
李玄霸跟在李世民身后追:“不可以!小孩不能喝酒,会生病!”
李世民遛着弟弟转圈:“我又不是阿玄你。”
李玄霸跑了几步就追不动了,喘着气道:“阿姊二姊三姊帮我!”
李家三位小娘子笑得前俯后仰:“不帮!自己追去!”
李玄霸气得磨牙。
李世民见弟弟跑不动了,打开小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然后双目瞪圆:“哎呀,怎么是醋?”
一直微笑着看李世民和李玄霸打闹的窦夫人腰一弯,双手拍着腿大笑出声。
李世民委屈:“娘娘,你骗我!”
窦夫人:“哈哈哈哈,大雄乖,醋与酒同源,都一样。”
李世民“呸呸呸”把嘴里的醋味吐出去:“才不一样!”
李玄霸也笑得喘不过气:“活该!你不是想喝吗?继续喝啊!”
李世民眼珠子转悠了一圈,然后把醋坛子凑到李玄霸嘴边。
李玄霸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二哥灌了一口醋:“噗!”
醋喷了李世民一头。
李世民眨巴眼。
女眷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昭一边帮李世民擦脸,一边笑骂道:“该!谁让你欺负三郎。”
李玄霸赶紧去找水洗干净嘴里的醋味。
水甜甜的,有葡萄的香味……啊不对,这是葡萄酒啊!李玄霸灌完一整杯“水”后,才发现自己喝的居然是葡萄酒。
李世民不满道:“阿玄好狡猾,你不让我喝,自己却喝得这么开心,不行,我也要……啊?阿玄!你干什么!”
李玄霸放下杯子,拿起琵琶,往鼓上爬。
“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李玄霸胡乱拨弄着琵琶,用别人听不懂的曲调嗷嗷唱了起来。
女眷们都停下了喝酒,仰头看着李玄霸发酒疯。
这曲不成调,歌不成词,倒像是市井之人随口笑谈,俗不可耐。但从孩童口中唱出,倒有些童稚童趣了。
李玄霸唱着唱着忘词了,他想了想,脑子发昏,于是琵琶一丢,蜷缩在鼓面上,呼噜声震天。
他居然被一杯葡萄酒放倒了。
女眷们正观看李玄霸的演出观看得正尽兴,没想到李玄霸居然倒头就睡,不由又是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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