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借助着外放的真气凝结成各种形状,全然没有一丝的瑕疵可言,对于自身真气的钻研和造诣,已至化境,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可谭宗师的目光却是无比森然,盯着属于自己的鲜红色真气,第一次感觉到陌生。
谭宗师开口说道:“辛宗师是我的大哥,我的很多手段,都是他教给我的。对于真气的掌控,他只会比我更强。”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辛宗师体内真气尽数泄去,绝非是辛宗师自己出了问题。
多年相伴之下,良师益友的老大哥以这种方式老死在自己的眼前,绝不好受。
这么多年的陪伴下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毕竟他们最初的亲人早已作古,真正同时代相熟交好的同行者,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同道之友能胜亲生兄弟,也绝非是妄言。
“你们还准备冲击先天之境么?如你们所见,我当初所见到的事情,比眼前的还要更加可怕一些,下场也不见得比会辛宗师好一点。”
顾担心绪已经平静了下来,与他当初所接触到的东西相比,发生在辛宗师身上的事,只能算是一般般了,倒也不必过于惊讶。
“我们……先回去再休整一下吧。”
薛闻剑几位宗师对视一眼,还是说道:“而且辛宗师的丧礼,总要处理一下。”
谭宗师抱着辛宗师的尸体,几人离开了顾家小院。
单看他们的背影,各个落寞而萧索。
今日辛宗师冲击先天,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不说来一个开门红,起码这一番尝试,也能给他们这些旁观者提供一点经验。
但谁能够想到,一位宗师就如此干脆利落的交代在了那里,这对于他们冲击先天之信念的打击无疑是极为沉重的。
小院中,又只剩下了顾担一人。
他站在辛宗师之前准备冲击先天之境的位置,目光左右上下的扫视着,嘴中喃喃自语道:“先天……先天……”
……
三个月后。
四位宗师又一次来到了顾家小院。
这一次已无需顾担再做什么警告,他们每个人心中已然明白,冲击先天,绝非是什么玩闹之事。
但让顾担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谭宗师竟也要冲击先天之境!
“辛宗师的下场,你是亲眼看到过的,怎会想自己也来上一次?”
顾担还是忍不住问道。
谭宗师的年纪,要比辛宗师小好几年,如今也只是刚刚临近百岁而已,否则也不会是辛宗师率先冲击先天。
如果他愿意放弃这个念想,往后怎么说也能多活个六七年不成问题。
“梦到辛哥想我了。”
谭宗师飒然一笑,“再说,孤例不证。万一他之前有什么隐患,没好意思告诉我呢?总得再试一次不是?若我成了,定要狠狠的嘲笑他。若我也死了,也好沿着同样的路去找他。”
“那你呢?”
顾担的目光又看向了薛闻剑。
这一次,不只是一个人要冲击先天,薛闻剑也要冲击先天!
与辛宗师和谭宗师不同的是,薛闻剑是凭借着自身本事晋升的正常宗师,理应不会出现与辛宗师一样的状况。
但这不代表他的下场就一定会好到哪里去。
对于那条道路,众人也只是知道一个理念,真正的实操根本无法言喻,唯有自己去感受才能明白。
是真正的,道不可传!
“这些日子每到休憩之时,总是难免想到发生在辛宗师身上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越是深想,惊恐犹甚。”
薛闻剑无奈的摊开双手,说道:“再拖下去,我怕自己连冲击先天之境的念头都不敢有了。既然如此,也不好再继续拖下去。”
说的直白一点,便是担心有了心魔,顾虑横生,最终丧失掉一往无前的决心。
“战胜恐惧的办法,就是去面对它?”
顾担问道。
“对!”
薛闻剑连连点头,觉得这句话格外贴合心意。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你们请便。如果失败,能够救下来的人,我会尽力去救。”
顾担很是简单的说道。
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谭宗师很快便走到了院子中的空地处,正是先前辛宗师选择的地方,二话不说的盘膝坐了下来。
不多时,谭宗师身上的气血恍若沸腾般升腾而起,气势比之当初的辛宗师还要更强一些。
年龄并不一定是绝对的优势,起码辛宗师到了年老体衰之时,气血的确不复往昔。
在这一点上,谭宗师已是青出于蓝。
可到底能否走的比辛宗师更远,在场没有人知道。
几位宗师尽数屏息凝神,目光湛湛,一刻也不敢放松关注。
紧接着,潮水般的鲜红色的真气充盈扩散,撑起谭宗师的衣袍,衣衫开始猎猎作响,宗师的气势,尽展无疑!
顾担这一次将全部的神念都投入到了谭宗师的身上,强行穿过他那近乎岩浆般沸腾而狂暴的血气,感知着他体内的情况。
哪怕他的实力已经超越了谭宗师一个层次,眉心处还是难免略有一丝丝刺痛之感。
他感知到那蜂拥的鲜红色真气,已经开始一同向着五脏处迸发。
竟然并未如辛宗师那样直接真气倾泻而出?
顾担脑海之中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眨眼间,便亲‘眼’看到,那些一同冲刷五脏的鲜红色真气转瞬间尽数逆流,好似遇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又像是自身在逃避洪荒猛兽。
哪怕谭宗师想要以自身的意志去掌控自身的真气,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无数鲜红色的真气自谭宗师体内蜂拥而出,与辛宗师当时的情况竟一般无二!
谭宗师身上的气势,眨眼间隐没下去。
岁月的重击当头即来,丧失掉了宗师之本后,谭宗师已无力的跌倒在地,难以言喻的痛楚自五脏六腑间迸发,所有的生机在飞速的消逝着。
他感触到了辛宗师当初的感受。
倒下去的时候,谭宗师模糊的双眼之中,看到几张人脸在眼前晃悠。
谭宗师于是努力的,坚定的摇了摇头。
便闭上了双目。
堂堂宗师,就此消亡,连遗言都没有再留下。
或许也是因为,他心中的不甘心并未有那么多,只是想下去陪一陪老朋友罢了。
“谭宗师的摇头……”
“是在告诉我们,不属于自身凝练而成的真气,不要去试。”
顾担补充道。
凭借着神识强行内视,他能够‘看’到谭宗师所做出的努力,但仅有极少的一部分真气给予了他回应。
可那极少一部分回应他的真气,面对尽数溃散的真气洪流而言,便好似一条小溪与江海间的差距,被裹挟着直接一同消亡而去,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还要试么?”
顾担看向薛闻剑。
亲眼目睹两位宗师在冲击先天的路上就这么横死,对内心的打击定是极大的。
物伤其类。
虽然宗师看似已经超脱了尘世,可何尝又不在凡尘之中?
对于凡尘来说,宗师已经够用了,再去求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何苦来哉?
剩下十来年的时光,便是日渐消磨,也比直接横死来的好吧?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怕是这辈子都没了冲击先天之境的机会。
“试!”
薛闻剑咬牙切齿,面色狰狞。
他亲手从地上抱起谭宗师的尸身,将其暂时放置在院落一旁,狠厉的说道:“等会我如果也死了,你们就像我抬他一样,将我也抬走给安葬了吧!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明知前路而驻足?!
宗师,死也要死在向前迈步的路上!”
一时间,他已是壮怀激烈,反而愈发坚定了求道的信念。
不头铁,修什么武道,成什么宗师?
那么多被卡在五行交感前的练脏大成武者,辛辛苦苦敖练肉身那么多年,不也没成宗师么?他们不还是照样走了过来!
在薛闻剑没有练脏大成之前,他也只是其中一员而已。
或者说,每一个能够修行到练脏大成的武者,都坚信自己能够成功,是命中注定的天选之子!
没有这种信念,根本不可能熬的过气血见障本身的苦楚。
不要问我什么是答案,我只知道,答案就在那里!
只要迈步过去,我就是答案!
当下薛闻剑又直接盘膝坐到了谭、辛宗师所坐过的地方上,开始调整自身的状态。
他所花费的时间,比辛、谭两位宗师所需要的时间都还更久一些。
野心可以大,但路必须要踏实去走。
终于,当黄昏将至。
薛闻剑身上蛰伏已久的气息,终于是爆发开来,如同尚未落下的大日再度开始向上升腾。
他的衣衫狂舞,华发漫卷。
几乎黑色的真气又如同深渊般将他覆盖,化作遮掩大日的乌云笼罩,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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