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川府受灾影响虽然比较小,但要一下子多养十数万人,甚至是更多,所需的粮食是笔很大的数字,稍微弄不好就可能会冲击庆川本地的粮价。
粮价不比其他东西,不是说少了一成,就涨价一成。
人不吃饭就会饿死,一旦缺粮,粮价只会涨到最后那一成的人买不起为止,届时会涨多少,谁都说不清楚。
为避免庆川府的粮价出现大幅度的波动,影响百姓的日常生活,陈云州便让人请了夏喜民过府一叙。
“买粮?”夏喜民笑着说,“不知大人需要多少粮食?小的可以帮大人凑个几千石。”
几千石听起来不少了。
可灾民的数量很可能是以十万计,这些粮食平摊到每个人身上,恐怕只能分个一二十斤粮食,就是省着吃,也坚持不了一个月,远远不够。
陈云州拱手笑道:“多谢夏员外仗义相助。不过这次我需要的粮食数量巨大,几千石不够。我想拿出两万贯千,请夏员外组织粮商去北边其他州府购进一批粮食。”
这也是陈云州找夏喜民的原因。
他需要很多粮商帮忙,分开去各州府购粮。
不然一次性在某一地购买这么多粮食,必然会引起当地的粮价暴涨,对当地百姓不好,对他收购粮食也不好,分散开来,每个州县收购几百上千石,影响就非常小了。
夏喜民思索片刻,问道:“陈大人,一定得去外州府购买吗?去外州县购粮运输成本必然会高很多。庆川本地挪一挪,凑一凑,也能想办法凑足两万贯钱的粮。”
夏喜民就只差直说庆川府不少大户手中是有粮的了。
陈云州明白他的意思。
但官府不能强制逼迫他们卖粮吧?而且若是将他们手中的粮食都耗光了,万一庆川府遇上天灾人祸战乱之类的,需要粮食救急的时候从哪儿来?
粮食可是战略资源,关乎国计民生,国家安全的重要战略储备物资。
粮食也是一种武器,其影响力不亚于核武,多少国家、朝廷的覆灭都是因为缺粮。
华夏就是因为建立了比较充裕的粮食储备,所以在国际粮价大幅度波动,几大粮商想做空华夏粮价时溃败而退,从而保证了自身的粮食安全。
所以陈云州未雨绸缪,也有这个打算。
他严肃地对夏喜民说:“对,从外州县购买,若银钱不够我可加钱,运输费用也由我出。夏员外,我们庆川府准备接纳一部分桥州灾民,这批粮食是给他们的。至于庆川府若是有多余的粮食,官府会建平义仓收购一部分,保证粮价平稳。”
“若再遇自然灾害,庆川也有抵抗这等风险的能力。”
平义仓就是古代的储备粮仓,平时储粮,等到灾荒年间开仓放粮,救助百姓。
这本意是好的,但实际上很多州府的平义仓都是摆设,原因无他,没钱,没多少结余的粮食。
朝廷现在税赋颇重,自然灾害也比较频繁,有时候连上交的田赋都不够,哪有粮建平义仓?
而且储粮成本也很高,需要建设粮仓,安排人管理,还要经常翻晒,以免发霉。每过一两年还要更替一遍仓中的储备粮,这其中的损耗,人力成本等,加起来也要花不少钱。
没钱的官府根本支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但平义仓若是充裕,好处也是明显的,至少百姓揭竿而起的现象会少很多。没有动乱,对一州一县绝大部分的普通百姓而言,就是很平静很幸福的生活了。
夏喜民听闻了陈云州花巨资买粮的缘由,连忙起身拱手道:“大人高瞻远瞩,在下佩服,在下回去就组织粮商前往各地购粮,定不负大人所托。”
陈云州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夏员外了。”
买粮的事不用操心后,陈云州和陶建华商议重建平义仓的事。
原本的平义仓在庆川城城北,能容纳一千石粮食左右。但一二十年没怎么储粮了,无人管理,年久失修,仓库已经很破旧了。
陈云州踏过残破的墙壁,走进仓房中,入目所及是大片的蛛网和杂乱的青草、构树,完全没法用了,只能推倒重建。
陈云州退出仓房,带着人在附近转了一圈,回头对陶建华说:“陶大人,我准备建八个仓库,一个储量一千石左右,还要留出一片空地,以供粮食翻晒,平义仓旧址恐怕是不够。”
陶建华有些吃惊:“要建这么多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多吗?即便储满,八千石粮食也只够应急一段时间。十万人,省着吃,一个月都很难。”
华夏数十亿人,储备的粮食可是能供这么多人吃个一两年的。
什么叫粮食安全?这才是。
有这么多粮食储备,天灾人祸又怎么样?
现代社会,每年全国都有部分地区受灾,洪涝、干旱、地震、海啸、雪灾不断,并不比古代少。之所以没造成古代这种易子而食的人伦悲剧,也没造成大的社会动荡在于充分的粮食储备、迅捷的交通以及强大的调动能力,能够及时救灾。
灾区中的百姓即便家园被毁,他们也不会绝望,不会担忧自己和家人会被饿死。
他们有这个底气,有这个信心,自然不会为了一块饼干大打出手,也不会趁乱犯奸做科,从而保障了社会的稳定。
社会稳定对普通人来说是最好的。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而粮仓就是给庆川人的一颗定心丸,有粮心不慌。
陶建华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环顾了四周一圈道:“大人,若要在此扩大平义仓,那得将附近的百姓搬迁走。其实这片地方本来就属于粮仓重地,只是平义仓不再储粮,官府也逐渐不再派衙役看守平义仓,才渐渐有许多人搬迁至此。”
陈云州懂了,这就是等于非法建筑,可以随便拆的。
但法律之外尚有人情在,这些人到底都在此居住了一二十年。而且看这房子都很低矮,有些甚至是窝棚,若非无处可去,也不会在此落脚。
陈云州说:“看看城中哪里还有空地,让他们搬过去吧,从我这边走账,每户给二十贯钱当做拆了他们房屋的补偿。若无可出去,为人老实没有劣迹者也安排到庄子中,让乔昆、刘春给他们找个活儿干。”
“大人慈悲。”陶建华说。
陈云州摆手:“总共也就二三十户,顶多几百贯钱,算不了什么。”
比之重建平义仓的种种开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建平义仓这事,陈云州交给了陶建华去办,他还有另外一事。
陈云州去庄子上,单独见了乔昆,并拿出了两张图纸给他:“找咱们庄子中擅木工的,按照图纸打造纺织机和纺纱机。”
这两幅图是从《手工机械理论》这本书上所得,主要是改进纺织机和纺纱机。
陈云州看完后就觉得这笔拥护值花得实在太值了,这完全可以让纺织业进入工业时代。
现在的纺织机,用梭子织布的时候要用左右手来回抛接绳子,效率低容易伤到手,而且因为是反复的重复动作,一天重复六七个时辰,从早忙到晚,注意力稍微不集中就可能出现错误。
而新式的织布机将梭子换成了飞梭,滑槽两端装上弹簧,再在梭子上弄个小轮子,使得梭子可以极快地来回穿行,从而大大提高织布机的效率,织出来的布质量也更好。
现有的纺纱机一次只能纺一根线,图纸上的新式纺纱机将横排变为直立,同上装好几个纱锭,用一个纺轮带动,从而一次可纺织数根甚至数十根线。
乔昆家中母亲和妹妹平日里都会纺线织布。
平日里他们全家穿的衣服,大多都是乔母所织的土布,若有多余,偶尔还会拿到集市上卖了补贴家用。
不止他们家,乡下很多妇人都如此,毕竟一家老小都要穿衣服,乡下人哪有那个钱去买城里的布。男耕女织,女人的纺织收入也是家庭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乔昆虽不会纺织,可也大致知道纺织的情况,看完图纸后,他震惊得瞪大眼:“大人,这……若是用这种纺织机,那我娘一天可能织好几匹布吧。”
现在他娘一天从早忙到晚上,也织不出一匹布。
陈云州笑着点头:“对,我将这两张图纸交给你。你安排庄子里的工匠造出新式的纺纱机、织布机,越多越好,若是工匠不够就对外招募木匠。机器上能用铁代替的零件,都可用铁或是钨钢代替,要做得结实耐用。”
“大人,咱们莫非是要建纺织工坊?”乔昆既惊又喜。
陈云州含笑点头:“没错。过阵子,桥州那边会过来一批流民,男子可开矿、挖渠、修桥铺路,再不济也能开垦荒地,但女子天生体力弱于男性,这些活她们干起来差一些。所以我准备招募一批寡妇进纺织工坊,咱们庆川的纺织业也该改进改进了。”
乔昆激动地说:“大人这主意甚好。工坊还是建在庄园吗?”
庄园的地肯定不够用了,好在北边是树林,还有发展的空间。陈云州点头:“对,这个事不着急。等桥州的灾民过来了,让他们将北边的土地开垦出来建工坊。”
这样也是给他们事情做。
除了要让灾民吃上饭,还得让他们有活儿干,男人开荒建房子,女人种菜织布,每个人都要安排到活计。
这人有饭吃,一旦闲下来就容易生事端,忙起来,反而没那么多问题。
“好,小的明白了,小的这段时间就是招募木工,尽可能多地制造纺纱机、织布机。”乔昆说道。
陈云州点头:“对,你负责此事,向郑先生汇报。庄子上的账目也给郑先生,让他过目。”
庄子上的账目太复杂了,陈云州是没时间去核查的,但长期不查账,保不齐下面的人会生出什么心思,所以这事最好还是交给郑深去办。
乔昆连忙点头:“是,小的会将最近半年的账目整理出来,交给郑先生。”
陈云州交代完事情,又逛了一圈庄子,摘了几篮新鲜的西红柿和辣椒。可惜玉米老了,掐下去硬邦邦的,不管是煮玉米还是烤玉米都不好吃了。
回到城中,陈云州吩咐柯九:“将西红柿和辣椒给陶大人他们各送一篮。”
庆川城中主要的官员都送了,至于夏喜民,去年给了他种子,他自己种了不少,就不用送了。
陈云州只留了一篮子,回到后衙,让厨房做了酸酸甜甜的西红柿鸡蛋汤,又做了白糖凉拌西红柿,还有木耳凉拌黄瓜等开胃的小菜,然后派人去请了郑深过来吃饭。
郑深看到桌子红红绿绿的小菜就乐了:“还是大人深知我心,今天这桌子上都是我爱吃的。”
陈云州笑道:“今天去了一趟庄子上,摘了些新鲜的蔬菜回来。天气太热了,就适合吃点酸甜开胃的。”
郑深点头:“确实很不错,这个西红柿真好吃,辣椒也好吃。”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最近的公事,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月上中天。
“大人近期要去河水县吧?”郑深放下筷子,问道。
陈云州点头:“是。吴炎已经走了半个月左右,前天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他们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中秋节前后会将人送到河水县。”
这段时间,陈云州也让人随时注意着桥州的天气。
前几日,桥州乌云密布,像是要下暴雨,可云集结了半天,却被一股大风给吹散了,最后零星撒了几个雨点。
这导致桥州的旱情没有丝毫缓解,还越来越严重,估计有些地方吃水都比较困难了。
陈云州担心吴炎送来的人太多,会发生暴、乱。
因为最近在展开秋收,家家户户都有不少粮食。
桥州的灾民涌入,看到地里的收获,若是心生不平,动了什么歪心思怎么办?
这些灾民中大部分肯定都是很淳朴的百姓,但其中肯定也有不少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街溜子。
河水县衙役只有一百多人,文玉龙看起来又是个文弱书生,陈云州怕他镇不住场子,所以打算亲自去一趟。
郑深倒不是特别担心,毕竟去年他们有过接收流民的经验。
“大人注意安全,如今天气还很热,大人注意防暑,保重身体。”
陈云州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只是今年中秋节不能回来与郑叔一道过了,我提前祝郑叔中秋节快乐。”
陈云州举杯。
没办法,衙门里就他们两个外乡人,而且还都是光棍,在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只能抱团取暖了,平日过什么节日,他们俩都是一起的,整一桌酒菜,喝喝酒,聊聊天,还真不错。
“正事要紧,此等小事不足挂怀。”郑深举杯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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