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州大惊,一时竟忘了言语。
少许,他示意两人起来:“今日将你们两口子叫过来是想问问马小云失踪的事,你们仔细说说马小云失踪前后的情况。”
马婆子伸手胡乱在面前抓了抓。
马老汉赶紧将手递了过去。
她仿佛抓住了主心骨,哆哆嗦嗦地问:“大人,可是有了我们家小云的消息?”
陈云州很遗憾地告诉她:“没有,但如果能发现有用的线索,官府会继续寻找。”
最后两个字似乎是给了他们希望,马老汉点头,将记忆拉回了两年前。
那年初夏,马小云十五岁了,长得高挑漂亮活泼,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因为跟镇上的老钱家关系不错,所以两家从小就给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
可马小云一听要成亲就发脾气,吵嚷着她不嫁。
马老汉当然不同意,闺女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而且钱家条件好,在镇上有两间铺子,家里还有十余亩地,要不是老一辈关系好,这么好的婚事怎么可能落到他们家头上。
马小云也是个倔的,直接绝食抗议。
这把马老汉的火气也激了起来,直接放话,哪怕是死,她的棺材也要抬到钱家,生是钱家的人,死是钱家的鬼。
说到这里,马老汉抹了一把眼泪:“我当时是说的气话,哪晓得这孩子竟就真的走了,一走了之,不要她的爹娘了。”
又是因为不肯嫁人引起的。
陈云州蹙眉问道:“这钱家小子可是有什么毛病,长相丑陋?”
马老汉摇头:“没有,那小子长得一般,不算丑,也没啥毛病。人家去年娶了媳妇,今年初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么好的条件,她为啥就是不肯嫁呢?”
很明显,马老汉直到现在都没想通。
但马婆子的反应就有些意思了,她双手不停地翻动,嘴唇紧抿,显然隐瞒了什么。
陈云州开口道:“马婆子,你是否知道点内情?如果你想找到马小云就不该隐瞒。”
马婆子抽泣了一下,捂住脸无助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小云,小云她很可能有心上人。”
马老汉当即斥责道:“你胡说八道……”
“闭嘴!”陈云州冷冷地打断了他,然后放柔语气对马婆子说,“你知道马小云的心上人是谁吗?”
马婆子摇头:“老婆子不知道。问她,她不肯说。但我自己生的闺女我知道,她肯定是在外面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不愿意嫁给钱家那小子。有好几次她在绣手帕、做足衣,一看到老婆子便藏了起来。草民仔细留意过,她绣的手帕、足衣都没在家里出现过。”
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而且这就说得通马小云为何会抗婚了。
陈云州又问:“那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马婆子这次多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草民不知道,她闹到绝食,我心疼私底下问过她这人是谁?若对方跟咱们家相当,没什么恶习,就跟她爹商量退了钱的这门亲事,让那人请媒人来提亲,可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我哭。”
马老汉瞪大眼珠子震惊地看着马婆子。
很显然,他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陈云州若有所思,最后问道:“她负气离家出走,你们为何没第一时间去寻她?”
跟苗家比起来,这马家老两口明显更爱女儿,没道理好几天才想起去找女儿。
提起这个,马老汉就捶胸顿足:“怪我,老汉当初以为她跟我们置气,跑去她舅舅家了,有心想晾一晾她,让家里人谁都不准去找她。”
马婆子补充道:“小云舅舅是猎人,她从小就爱往舅舅家里跑,经常跟几个表兄弟往山上跑去打猎,性子比较野,一跟家里人吵架就会去她舅舅家,等生过气又会自己回来。以前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多次,所以我们都以为她像往常一样跑去她舅舅家了。”
老两口提起这桩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旁边的柯九见了说:“别哭了,你们就是第一时间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回来。你们看苗家不就没找到吗?”
马婆子听到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陈云州哭笑不得,剜了柯九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柯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说的是实话啊。
陈云州又道:“你们还有什么线索吗?”
老两口摇头:“就只想起这些。”
陈云州点头:“你们先回去,官府这边会继续寻找马小云,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诶。”马老汉拉着马婆子离开,走到门口,老两口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踌躇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地跪下磕头,磕得青石地板砰砰砰作响,“大老爷,求求您,求求您帮我们找回小云啊。您告诉她,她要是不想嫁人就不嫁,我们以后再也不逼她了……”
陈云州被吓了一跳,随之而起的是心酸。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郑重承诺道:“我尽力,你们回去吧。”
说完给柯九使了一记眼色。
柯九赶紧将他们俩扶了起来。
两人搀扶着慢吞吞地出了门,只是腰弯得好像更厉害了。
送走老两口,柯九见陈云州愁眉不展的,安慰道:“大人,这都是两年前的旧案了,查不出来也正常,您就别想了。”
陈云州没搭理他这话,而是突然抬起头问道:“你记得昨日王捕头说的那句话吗?”
“啊?”柯九挠挠头,“大人,您,您说的哪一句啊?昨儿王捕头说了好多句话呢。”
陈云州记性很好,一字不漏地重复道:“他说‘这是在外面有情郎了吗?’。”
“据我观察,庐阳本地,姑娘还未及笄便会开始张罗婚事,一般在及笄前后都会嫁人,鲜少有及笄之后还没定亲的,对吧?”
柯九眨了眨眼:“好像还真是这样,大人您不说,小的都没发现。”
陈云州重重吐出一口气:“派两个人去一趟苗家庄,把苗老汉两口子押到县衙。”
苗老汉两口子被带到县衙时已经快天黑了。
衙役将他们丢在院子里就不见了踪迹。县衙重地,苗老汉不敢乱走,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等着,可等到天边最后一丝晚霞都钻进了云层后面,还是不见人,他额头、手里里都紧张得冒出了冷汗。
就在苗老汉坐立难安之时,一袭青色的官袍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总算是来了,苗老汉精神一振,赶紧下跪行礼:“草民见过大人。”
无人应答,一片死寂。
苗老汉垂眸看着一动不动的青色袍服,额上的汗水流得更急了,心里懊恼万分,不该报官的,都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这位看起来好说话的陈大人恐怕只是做做样子,实则嫌他给得太少了。
这可咋整,那点钱还是黄员外给的聘礼,再多他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恐怕要挨一顿板子了?苗老汉后悔极了。
忽地,一声暴喝从上方传来:“大胆,苗老汉,你连本官都敢欺瞒!说,苗阿芳在外面的相好是谁?”
苗老汉大骇,魂儿都差点吓没。他匍匐在地,浑身瑟缩:“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也不知道,那死妮子嘴巴严实着,怎么问都不肯说,肯定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么说,苗阿芳在外面真有情郎,因此才不愿嫁给黄员外?”陈云州冷漠地看着苗老汉。
这老东西着实可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这些关键的信息。
苗老汉错愕不已,愣了愣才恍然明白陈云州是诈他的。可这会儿再否认已经晚了,他沮丧地说:“草民,草民也不清楚,草民也是不确定才没敢跟大人您说。”
陈云州一阵见血地戳破了他的谎言:“你不是不确定,而是怕传出去丢人,也怕黄家知道会逼着你要银子。苗家庄上下,谁不知道你苗老汉为了钱卖女儿,你还有什么脸可丢?”
苗老汉被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又不敢反驳。
陈云州看他这副样子倍觉无趣。
这人着实不是个东西,都卖女儿了,还要维护他那点虚伪飘渺的面子。
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陈云州问苗老太太:“你知道苗阿芳的情郎是谁吗?”
苗老太太哭着摇头:“回大人,草民不知。阿芳,她,她不肯说,草民一问她,她就哭,哭着求草民别问了。”
“那苗阿芳平日里跟哪些外男有过接触?”陈云州追问道。
苗阿芳一个姑娘家,大部分时候都呆在苗家庄,偶尔出门估计也是去集镇上,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跟亲人或是小姐妹一起,要盘查她的人际关系应该很容易。
可苗老太太还是摇头:“没有,大人,我家阿芳……草民实在想不起来,她跟哪个男娃走得近。”
她这个母亲都没发现,那其他人恐怕更问不出什么了。
苗阿芳有情郎,全家都不知道,马小云也有心上人,可母亲怎么问她都不肯说。两人失踪的方式也很相似,而且两家相距也不远,若说这其中没有一点关联,陈云州不信。
陈云州心里有了决断,再看苗家老两口,心底的厌恶更甚,他冷冷地说:“苗家人屡次欺骗官府,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苗老汉一听要坐牢,身子顿时如一滩烂泥一样软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再也不敢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王捕头凶神恶煞地按住了他的头:“闭嘴,再吵打你板子!”
说着带人粗暴地将苗老汉拖了出去,院子里总算恢复了安静。
郑深这才走出来,看着一脸愤怒的陈云州,温和地笑道:“是哪个惹咱们家陈大人不高兴了?”
陈云州见自己发脾气被这位长者看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让郑大人见笑了,一点小事,我没忍住脾气。”
“为何要忍?”郑深意味深长地看着陈云州,“刁民欺骗官府当罚则罚,有时候好心会被人当作是软弱可欺。”
陈云州怔了片刻,苦笑道:“大人说得是。”
他确实太过温和,太没架子了。这是上辈子的学识、经历、修养造成的,但这是古代,正所谓“仁不当政,善不为官”,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偏远小县,在这里官员太过亲民,会失去威严。
不要小瞧这些老百姓,他们有种野兽的敏锐直觉,知道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苗老汉敢在他面前说假话,但敢在黄员外面前耍手段吗?
郑深轻轻拍了拍陈云州的肩,下令:“苗老汉欺上瞒下,杖责十次。若有人敢再犯,杖毙!”
最后一句明显是说给衙门内的差役们听的。
陈云州知道郑深这是在帮他立威,忍下心中的不适,面无表情地扫视周围一圈。
差役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行为举止都规矩了许多。
直到二人去了书房,这些差役们才抬头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去做自己的事了。
书房里,陈云州诚恳地说:“郑大人,多谢!”
不止是郑深出面替他做了这个恶人,也是谢郑深提醒了他。他不能用上辈子的经验来对待现在的工作。
郑深轻咳了一声,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中午下官听说大人在查马小云的案子,便让文书找了一遍,最后找出两份卷宗,陈大人请过目。”
陈云州接过卷宗一看,竟又有两名年轻女子失踪,时间分别是五年前和四年前,失踪方式都是莫名不见,然后家里人找遍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时至今日,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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