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逆天时,改地利,夺造化

    这些精铜很珍贵,煅烧起来不敢有浪费。
    当不漏气的铜管做出来,李泰高兴地当天吃了三只鸭子,他对未来又充满了信心。
    立冬过后的十一月下旬,关中迎来了第一场雪。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在骊山有这么一幅光景,那一筐筐的绿菜被装在推车上,由骊山的村民送入长安城。
    长安城的城门这才刚刚打开,大雪纷飞的日子,装在箩筐上的绿菜被雪给盖上了。
    从骊山而来的村民们,在朱雀大街上散开,将这些绿菜送入各家各户。
    魏征是个清贫的人,本是雪天,今天起得比往日要晚。
    家中夫人正在忙碌,他穿着衣裳走出屋门,捏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却见自家夫人正在洗着一筐绿菜。
    他在冷空气中呼出一口气,快步走上前,“这些绿菜从何而来?”
    魏征夫人裴氏笑起来一脸的皱眉,她笑着道:“骊山县侯所赠,就是之前来我们家里走动的张阳。”
    “他怎么……你怎么就收了?”
    魏征瞪着眼愣在原地半晌。
    裴氏喜爱这些绿菜,她又道:“如何不收?家里叔玉,叔瑜两个儿子你可曾管过?莫不是要孩子们一起跟着你吃醋芹?”
    魏征要再说什么。
    裴氏又道:“张阳那孩子多好呀,还说下次再送来。”
    “你!”魏征见夫人已经将绿菜放入锅中,他又道:“你怎知张阳他几张脸几颗心?这等好意如何能收?”
    裴氏当即冷下了脸,“姓魏的!老婆子嫁给你有三十年了,你知道家里有几只碗,几双筷子?你心心念念社稷朝堂,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你现在敢指着自己的婆娘了?”
    魏征如鲠在喉,欲言又止,只得一声长叹。
    裴夫人又道:“张阳那孩子念在当年你在朝中的照拂,这才送点绿菜来,你怎这般不知好歹,你看看还有不少葱和蒜呢。”
    魏征挥袖又是一声叹息,这婆娘的嗓门大,已经吵醒了家里的孩子,只能快步离开。
    在长安城收到绿菜的不只是魏征一家,甚至还有秦琼,尉迟恭,程咬金,牛进达,就连岑文本和褚遂良都不放过。
    绿菜难得,又不是名贵之物,大冬天大家都需要吃,又不好拒绝。
    知晓有其他几家收了,也有人收下了骊山的好意。
    给的绿菜并不多,也就一户人家吃一天两顿的量,省着点倒是可以多吃三两天。
    一时间议论骊山奢华温室的声音,以一种很快的速度消弭。
    直到这件事传到李世民的耳中,孩子们不在宫中,皇后与陛下也清闲不少。
    李世民今日本打算早朝后出去打猎,却闻骊山给了朱雀大街的几家国公都送了绿菜,本来不在意。
    可再听王公公讲宫里的菜已经吃完了,他的脸色随即又黑了下来。
    “这混账小子,知道给他们几家送,就不知道给宫里再送一些吗?”
    王公公低声道:“陛下,骊山的宫女送来消息,说是山上的绿菜也不多了,这一次骊山县侯拿出的几乎是骊山所有的绿菜,留下的就够自家吃的。”
    李世民低眉看着眼前的一碗黍米粥,还有一颗咸鸭蛋,顿时没了胃口,想吃绿菜了。
    有道是得鱼忘筌,上树拔梯。
    现在陛下就是这个心情。
    “一直以来,朕对他处处容忍。”李世民没有下嘴喝粥,也没有动筷子,而是站起身看着窗外的大雪低声道:“朕一直希望权贵朝臣能有勤俭的作风,张阳年纪尚轻,朕念他有才能,这才处处栽培他。”
    “让他去东宫,让他主持崇文馆,又让他拜张公瑾为师,如今他有才能了,位列六部尚书,入中书省,却是他以为朕有所辜负他?”
    听着陛下一番肺腑之言,一旁的长孙皇后,神色不好,身边的小兕子没去骊山,留在了身边,她正坐在地上玩着积木。
    陛下的话语有一种苦心被张阳辜负的感受。
    在皇后看来,陛下与张阳的矛盾,三言两语说不清,其实他是一个很有主张的孩子,他不喜欢处处被规矩限制。
    虽说他家有很多的家规,可纵使有这么多家规也都是细枝末节的事。
    而陛下一直以来希望将张阳收入掌中,成为手中一个听话的臣子。
    可偏偏张阳就不是一个会听话的人。
    说什么位列六部尚书,入中书省这些事情都是陛下的旨意,这些事情都是他躲着还来不及的。
    雪花被风吹入殿内,一旁的宫女赶忙关上窗户。
    帝王权术下,陛下又何谈好心与苦心。
    时辰到了,李世民换好了衣裳,大雪天也要上朝,今年还有诸多事情要商议。
    这位天可汗迈步走向太极殿,心里念着朝中的几件事,礼部把今年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来年他们要准备波斯与大食的安排。
    前些天礼部的张大象送来奏章,波斯王无法统领如今的波斯,波斯王子卑路斯久居长安,已学了诸多治理方略,想必能够给波斯带去一些改观。
    让西域驰援波斯的条件就是波斯王退位,让波斯王子成为波斯的新国王。
    如此一来西域才有可能去驰援波斯。
    这件事经过朝中的商议也批复了,旨意上个月就送出去了,也不知道此刻波斯的局势如何。
    今天的早朝开始,殿外的风雪依旧,六部与中书省各自禀报完事宜,就有文臣弹劾武将这边收了骊山送来的绿菜。
    立冬时候,太极殿夜宴上,大家都在对骊山的奢靡同仇敌忾。
    面对文臣的弹劾,程咬金在殿内幽幽说了一句,“据传闻郑公与赵国公都收了骊山的绿菜。”
    话音一落,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长孙无忌沉默不语,一张脸冷得犹如千年的寒冰。
    魏征朗声道:“程咬金,你休要胡诌。”
    程咬金朗声笑道:“魏征老匹夫,你牙缝里还有菜叶子!”
    魏征下意识捂嘴扣了扣牙缝,又躬身向正黑着脸的陛下行礼,“陛下,家中收了骊山绿菜一事,老臣也是事后才知晓,不是那杀才所言这般。”
    李世民的呼吸沉重,看着殿内的文武双方吵成了一团,神情麻木,这早朝又开不下去了。
    这太极殿内每个人都在叫骂,大殿内争吵声一波高过一波。
    李世民无奈起身离开。
    皇帝这一走底下吵得更凶了,就因为骊山送了一些绿菜,让文武双方破口大骂,大打出手。
    李承乾好不容易逃出了太极殿外,刚出来喘一口气,一顶官帽又被丢了出来。
    闭眼深吸一口气,李承乾苦笑不已,明明大家本是冲着骊山去的,现在倒好朝臣自己打起来了。
    回忆完事情的前后,李承乾觉得自己又学到一个不得了的手段。
    便也不顾身后的乱架,迈步走向了东宫。
    一旁的侍卫道:“太子殿下,殿内这般情况是否要派兵来将他们拉开?”
    这个侍卫是新来的,没有经验。
    文武大臣一心为了社稷,争吵屡见不鲜,打架时常有之,别看魏征之流是文人,可打架起来那拳脚也是了得。
    李承乾顺着这个侍卫的话又道:“那你便将此事告知金吾卫,看看是否可以派兵过来。”
    “喏。”
    那新来的殿前侍卫正色领命离开。
    殊不知这种局面没人敢轻易去劝架,往往劝架的也会挨揍,除非父皇下令他们停手,这帮大臣才会听话。
    若是父皇都不管,那就只能等他们自己平息怒火。
    北方的冷空气袭来,今年关中冷得彻骨,张阳坐在渭水河边钓鱼,渭水河结了一层薄冰。
    而在骊山村口,一队马车在村口停下。
    李泰与上官仪一起在村口迎接,裴宣机和慧旷,李政藻三人一同而来。
    这一次的三十万订钱,从当初的秋天说起一直到现在寒冬时节才送来。
    李政藻穿着厚实的棉衣,“骊山的织衣之法,老夫佩服,只需要这么一件就可以御寒。”
    李泰请着几人入了一旁的棚下躲雪,上官仪已经温好了酒水。
    慧旷和尚坐下来念了一声佛号,又道:“老僧不饮酒。”
    又收回酒壶,李泰给李政藻倒上,“本以为要来年开春才能见到这银钱,没想到现在就送来了。”
    已经是深冬十二月,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十数天,慧旷和尚笑道:“本是为世人来买造纸术,趁早为好。”
    李泰皱眉道:“本王以为你们会说以免夜长梦多。”
    与这个和尚相比,李政藻很喜欢酒水,他看着清澈的酒水,灌下一口。
    酒水入喉如火烧,从脖子红到了脸颊,鼻孔透着直冲而上的酒气,酒劲直上脑门。
    “好酒!”他拍案道。
    李泰又给他倒上,“这是我们最近酿出来的酒。”
    慧旷和尚小声道:“政藻,我等是来买骊山造纸术的,切不能因为这点酒水,误了事情。”
    李政藻摆手道:“就这么三两碗酒水老夫醉不了。”
    说着话他又喝下一口。
    看魏王与上官仪却没有碰整个酒水,慧旷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担忧,他站起身行礼道:“既然我等已经拿出了订钱,魏王殿下可否拿出造纸术,让我等一观?”
    闻言,李泰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拿出一卷纸,纸张在桌案上铺开,一幅幅图入眼。
    “这是骊山造纸术的部分营造所要的图,你们只是付了订钱,若你们可以拿出后续的两百万贯,我们便将全部的图纸交给你们。”
    慧旷和尚仔细看着图,深怕漏下图中的细节。
    李政藻定睛看着,目光也在盯着图纸中的细节。
    按照姐夫的要求,将其他零散的图纸全部画在一张大纸上,这俩人都来自不同势力,他们不见得有多么地同心同德,只给一张的道理也很简单,就是让他们争夺。
    这图纸很复杂,复杂到自己花了半月时间才画好,他们想要临摹下来,没有骊山特制的尺子与圆规更难画下来。
    除了这些还要有图中三视图的理解能力。
    没有足够的知识,他们光有图纸也没用。
    更别说营造了,没有骊山的特有的尺子与工具,想要造出来也很费事,这是经过几次改进之后的造纸流水线。
    至于纸浆的配方没有写在纸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们。
    只是在眼前三人的目光都在图纸上,却见上官仪将一包东西塞入了李政藻的包裹中。
    李泰目光瞥见了没有说出口,也讶异于上官仪当下的举动。
    想到他与李政藻以前有恩怨,便也当作没看到。
    慧旷和尚除了是个佛门中人,也是一个博学的人,这人看着图纸暗暗叹道:“老僧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图纸,骊山造物名不虚传。”
    李政藻收回目光没有讲话。
    “听说骊山县侯用温泉地,在琉璃顶下种出了寒冬时节的绿菜,不过此等夺天时,改地利……”
    慧旷和尚又念一声佛号,他正色道:“历朝历代以来夺天地造化者不得善终,骊山县侯夺天时,改地利,逆天行事势必有报应。”
    李泰嘴角一抽,要不是在骊山这么久,与姐夫有一样的立场,说不定真被整个老和尚给蒙过去了。
    “老僧以为,县侯应当拆去琉璃顶,改了温泉地,便在骊山上建设寺庙,才能了却此等业障。”
    李泰笑道:“你个老和尚无非就是想让本王的姐夫也入佛门,不用想了,姐夫已自立山门,骊山学派将来一定会享誉中原的。”
    “哦?”慧旷和尚来了兴致,“敢问骊山学派就是夺天地造化,为满足一己私欲吗?”
    老和尚说话时总是站在一种对错观之外的角度,这种说话方式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李泰一边给李政藻倒着酒水,言道:“难道天时给世间干旱洪水,人就活该要饿死,淹死,渴死?”
    慧旷双手合掌,他闭着眼低声念诵了一段经文,眼还未睁开又道:“魏王殿下,是被什么蛊惑了心神?何出此等言语,若天要让世人死,会有佛的慈悲降临人间,就算是死了,也是去另一片天地。”
    “老僧圆寂之后,自会去见佛,讲述此生的功德,而骊山县侯若执迷不悟,就算是死后也会受尽苦难,他生前的享受只是刹那的云烟,死后要承受的酷刑,却是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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