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清烤出来的肉太咸,岑文本又喝下一口茶水,冲淡一些咸味。
他递上一份册子,笑道:“陛下当然不会是劫匪。”
张阳拿过册子仔细看着,低声道:“文本兄说的也对,之后要陛下一直站在群众这一边,铲除了旧势力之后,将旧势力的田地分给群众,将旧势力的隐户与奴仆换一个良人的身份,人们一样会称颂陛下的。”
岑文本点头道:“这是陇右各县送来的文书,上面写着的都是可以用来种树的田亩。”
张阳皱眉道:“一共六千顷地可以来种树?”
岑文本颔首道:“这都是天水郡周围的田亩,他们将不能耕种的荒地翻土,每日灌溉,以后种上胡杨树,黄杨,榆树,松树。”
张阳颔首道:“田亩还不少。”
岑文本叹道:“其实等马周清查田亩之后,才发现陇右的田亩荒芜情况比之预想的要严重很多。”
“文本兄细说。”
“自大业年间之后,陇右分口锐减,比之隋文帝年间少了近四成,加之武德年间多次用兵,陇右人口大不如前,现在可以查明的陇右天水郡只有六千户,马周估算过,陇右人口最多五万,能用壮力不足三万。”
岑文本手里拿着羊肉串的木签子,又道:“贞观五年之后,有大量的人口迁去河西走廊,或是迁入关中,才有现在这种局面。”
“对了。”他又补充道:“因玄奘和尚在沙州,嘉峪关附近有了不少和尚。”
“玄奘和尚的号召力还这么利害,着实令人佩服。”
张阳感慨着。
岑文本笑道;“那些和尚将玄奘比作智慧,传言中是个很有智慧的和尚,天竺战报送到的时候,玄奘和尚得知了天竺王过世的消息,开办道场,与一千僧人共同念诵经书。”
“沙州能养得起这么多和尚。”张阳好奇道。
“沙州确实贫瘠,可玄奘命人挖井,关中也有佛门给予粮食,养活一千僧人不成问题。”
张阳叹道:“玄奘是个很坚定的人,本想着让他动摇佛心,但我现在已放弃了。”
“是呀。”岑文本打了一个饱嗝,“陛下几次三番派人去游说,希望玄奘和尚能够还俗,都被拒绝,有人说他是个不识好歹的和尚,应该死在沙州。”
张阳将文书交还给他,“文本兄能与在下说这些,有劳了。”
岑文本笑道:“我与县侯相识多年,其实县侯也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这么多年了不曾动摇过。”
“过奖了,我不过是想要做个数钱数到手抽筋的人,三十岁的人了,人生最大的期盼就是早日退休。”
“下官年过四十了,却没有县侯这般心境。”
“陛下最近花钱还大手大脚吗?”
岑文本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下官写过劝谏奏章,陛下一直置之不理。”
“劝皇帝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哦?”岑文本颔首道:“县侯可有高见?”
“没有高见。”
话锋一转,岑文本欲言又止,气馁道:“与你说话很累。”
说罢,他喝下一口茶水,站起身道:“今年科举在即,下官就不久留了。”
张阳摇着手中的扇子,“在下就不送了。”
看女儿的小脸神色凝重,张阳又问道:“怎么了?”
“听文本伯伯说皇帝灭了陇右门阀,以后皇帝也会用如此手段来灭了骊山?”
张阳没有答话。
小清清又是摇头,“不应该的,骊山建设都是为了社稷,近来颇有成效,皇帝不会自断臂膀。”
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次皇帝惩治陇右的方式很简单,简单的只是汝南公主一个要种树的念头,李世民就动手了。
世家倒了,人头滚滚,陇右门阀又怎敢兴风作浪。
李渊说李世民的杀伐太重,这样的皇帝会受到后人的指责。
其实现在指责皇帝人依旧不少,还有不少人指责骊山。
骊山将人力当作资源,不把人当人看。
张阳轻笑着,“哎呀,多么有意思的说法,要多多思考才是。”
贞观十四年,五月,皇帝又派人来催那三千门火炮。
骊山的铁路因为火炮的大项目只好暂时停工,那是三千门火炮,又不是三千个铁桶。
骊山铆足了劲才完成了大半。
从皇帝下单到现在过去了六个月。
李泰看着姐夫戴好手套,又披上了围裙,神色狐疑,“平时姐夫不下车间的。”
一张张的图纸挂在墙上,张阳皱眉看了良久,“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吗?”
李泰回道:“我们将蒸汽机与车床连接,转速只能到这个地步,想要更快也可以,但很危险会炸炉子。”
“嗯,完全第一。”
张阳中肯地点头,目光看去,一台车床内部的轴承正在转动着,它的另一头连接着蒸汽机的轮子。
县侯鲜有亲自下车间,一时间工匠们也围了上来,想要看个仔细。
张阳手里拿着一个模具,正在用车床做着切削。
李泰看着好奇,姐夫的手法很稳,也很娴熟,这模具还是江师傅他们昨日烧出来的。
也不知道姐夫用这种古怪的模具做什么。
看着这个模具的边角在切削下,边角逐渐开阔起来。
李泰摆手让四周的工匠接着去忙自己的事,而后坐在车间外发呆。
到了下午时分,张阳这才从车间中走出来,手里拿着图纸,“还要多加以改进才是,这是下一次要做的模具。”
李泰接过图纸道:“姐夫放心,两日可以铸出来。”
现在车间与铁厂都在忙着做火炮,生产力都集中在这里,车间内有车床十余台,唯独两台连接着蒸汽机,这两台还是县侯专用的。
张阳洗了洗手,拿下围裙后,叮嘱道:“明日一早,我还会来。”
接连一个月,张阳都在车间内忙碌。
每每从车间回来之后,便会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断地修改着图纸。
这天张阳依旧下了车间,他将一根铜棒放在车床的一头,将一个铁筒放在车床的另一头。
那个铁筒中有个洞,正好够铁杵进去。
张阳皱眉看着车床转动,将铜棒缓缓送入,当即就发出了刺耳的金属声。
铜的可塑性很好,当它被缓缓推入那个铁筒中,立刻就有很多铜屑飞溅而出。
再次拉出之后,那根铜棒上已有了螺纹。
张阳仔细停下车船仔细观察着,铜棒只比筷子粗一些,长一尺。
表面的螺纹有深有浅的,用桐油给它降温,还有精细化的空间。
张阳用骊山尺仔细测量着,再去另一个车床,用来攻丝的铁杵也准备好了。
看着车床的转动,给铜料上了桐油之后,缓缓将其推入,攻丝作业快不得,要慢慢来。
将攻丝好的铜环拿出来,张阳尝试着将它放在螺丝上,转动几下,到了一半便卡住了。
确认了内径没有问题,多半是螺纹深浅的问题。
“姐夫,怎么样?”
“失败了,我还是要拆了这个车床。”
“苍天呐,一个月的心血白费。”
张阳恼怒的踹着一个木箱子,“你们这些名儒大儒,只顾提高精神境界,不知道生产制造,但凡中原的铸造业能够提早几百年,老子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让李泰将失败品拿去重铸,张阳心情失落地回到山上,两人都不开心,很烦闷。
就连小武和小慧都注意到师父的心情很差,高阳与东阳回到骊山了,弟弟妹妹们今天回来一两个,明天回来一个。
李玥没有去催,因为她也有事要忙,正在编写着几何学的课本。
骊山的学识从来不是只有骊山学子才能学的,知识可以传播,骊山的技术院也会讲解着一些较为简单的几何学知识。
铁路的铺设停工,阎立本一边自己学,还教着孩子们,用他的话来说,不能白吃白喝。
本来李泰也孝敬这个岳丈,甚至给这个岳丈安排了独立的宅院,生活起居一应俱全。
奈何阎立本近来苦学骊山学识,也不想就此歇下来。
这段时间,张阳没有去过问朝中的事,骊山与朝堂都有各自的方向。
这天一个消息送入了朝中,这个消息来自吐蕃。
小赞普贡日贡赞写了一封书信给松赞干布,说是泥婆罗要用尺尊公主与小赞普和亲。
张大安当即反对了这件事,他站在朝堂上朗声道:“泥婆罗乃是大唐打下的地界,吐蕃怎能与他们和亲?”
松赞干布俯首站在太极殿上,他是吐蕃的赞普能够决定自己儿子的婚事。
朝臣的目光放在松赞干布身上,这位吐蕃赞普能将此事告知朝中,足以可见吐蕃对大唐的忠诚。
许敬宗站出朝班,躬身道:“陛下,泥婆罗是王玄策将军带兵打下的,既然是唐人打下的领土,当由唐人做主,若泥婆罗还有自立之心,梁建方将军的西征大军随时可以南下扑灭他们。”
李世民颔首道:“赞普,你是如何考虑的。”
松赞干布又是行礼,十分恭敬地回道:“全听天可汗做主。”
李世民的脸上带着笑意,“若是一桩美事,朕自然成全。”
看了眼满朝的文臣武将,李世民站起身沉声道:“退朝。”
众人三三两两地走出太极殿,李义府快步出了太极殿,“泥婆罗与吐蕃当真不能联姻?”
张大安回头看了一眼谦逊的松赞干布,他正在与几个朝臣交谈,收回目光压低嗓音道:“吐蕃为何要将这种事情告知朝堂。”
李义府回道:“自然是因松赞干布对大唐忠诚。”
“连你都这么以为。”
“难道不是吗?”
张大安沉声道:“正是因为如此,此事断不能轻易答应,这桩婚事也不能成全他们。”
李义府正色道:“是吐蕃人别有用心?”
张大安点头,“今年吐蕃都护府送来的文书中有记录,泥婆罗的尺尊公主早有联合吐蕃之意,如果他们两家和亲,下一步便是攻占天竺。”
“吐蕃人用心险恶。”李义府忽然明白过来了。
“这不是一桩美事,这是吐蕃小可汗的野心,此事断不能成全他们。”
李义府再一次跟上脚步,连忙道:“下官这就写劝谏奏章,此事断不能小觑。”
张大安不介意礼部有李义府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人,至少他这个人的能力很不错。
他要写劝谏奏章,也是为了让陛下发现他的作用,得到陛下的注意。
太液池修好了,陛下闲暇之余也会来这里走动,长孙皇后正带着孩子们在这里玩闹。
宫里有个放松的地方很不错。
便觉得修建这里十分的值得。
“陛下,鸿胪寺少卿李义府的奏章。”
李世民的目光放在清河与李福,李明身上,笑着拿过奏章看了起来,只是看了一眼便沉声道:“朕记得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都是张大安。”
太监回道:“陛下,一直都是他。”
“这礼部尚书还未递交奏章,他倒是先向朕劝谏了,李义府?”李世民沉吟片刻,笑道:“是个很上进的年轻人。”
“陛下,可要召见他?”
“不用了,让张大安来一趟。”
太监躬身离开,过了半个时辰,张大安走到太液池,这个太液池很美丽,尤其是在春天。
水中有水榭与笑道,还有荷花正准备绽放,水榭错落。
一眼看去,能看到还有小舟靠在岸边。
张大安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迈步走上前,“陛下。”
李世民闭目躺在一张用名贵紫木制成的躺椅上,“当初是张阳举荐你任职礼部尚书的。”
张大安低着头,回道:“臣自任职礼部尚书终日惶惶恐恐。”
“呵呵。”陛下依旧没有睁眼,而是轻笑道:“赵国公,褚遂良他们也是终日惶恐,连你也是,朕是有多么的面目可憎。”
“臣并不是因陛下而惶恐,而是觉得礼部尚书一职责任重大,这才惶恐。”
场面话说都会说,从为人上来看,张大安说惶恐,那是真的惶恐,毕竟是个年不到三十,二十岁堪堪有余的年轻人。
上一个如此年轻就任职礼部尚书的人,还是张阳。(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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