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相对的两个人都知道, 她刚刚的一番话不过是支开道林的借口罢了。
他们对视着,清晰地看到彼此眼底灰暗阴沉的情绪。
因为缺少了平日里几乎不曾褪去的笑意, 莫里亚蒂英俊温和的气质就如出鞘的利剑一样凛冽而冰冷。他注视着眼前因为病气而显得更加羸弱苍白的女人, 墨绿色的瞳孔之中隐隐翻滚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当他注意到那名为“埃里克”的男人在歌剧院来去自如的样子后, 莫里亚蒂便开始着手调查起当年承办巴黎歌剧院的建筑公司。虽然目前他在巴黎接触到的信息网与在伦敦相差甚远, 但他还是很快查到了那位在任何社交场合几乎都没有出现过、只由律师代理人出面的主承包商。他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那位商人名下的住所,那栋在巴黎市郊安静偏僻的小楼明显没有主人居住的痕迹,只有一位又聋又哑的老仆定时去打扫。
就在线索断在这里时,莫里亚蒂得知了她前去拜访“恩人”的消息,意识到那个男人有可能对她做出的事情,还有自己排除被她排除在外之后,他的内心就滋生出久久无法平息的怒意。不过要感谢苏黑发黑眼东方人的显眼特征,他并没有费太多力气就查到了她前一晚曾出现在grand hotel的消息。
在昨天之前,莫里亚蒂还想不到有什么比知道她就那样贸然去见埃里克更让他感到烦躁的事情,不过当他在酒店看到病倒在道林房间里烧得不省人事的苏冉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可以产生那样激烈的怒火。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她的病情不允许任何移动,他在当天就会直接将她带走;当晚他便送来了特效的退烧药,那是他掌握着配方,在伦敦黑市上售价一颗堪比一盎司黄金的药片。
一整个晚上他守在她的床边,彻夜未眠,甚至没有心情去理会道林以及躺在隔壁房间那个名为“埃里克”的男人,直到清晨她的高热退下,他必须要回学校上课,才不得不暂时离开。
但是这一切,都远远比不上刚刚在见到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时,他所品尝到的情绪——
有一瞬间,他分不清那种想要毁灭的欲望,到底是在针对福尔摩斯,还是针对她。
他费尽心思都无法得到的信任和依赖,她就那样轻易地……拱手交付给了另一个男人。
她明明是属于他的。
莫里亚蒂感到心口泛起一阵陌生而尖锐的刺痛。
可他很快便把它当做了愤怒。
他转动起手心中锡制的手杖握柄,只有在抚摸着这柄跟随他多年嗜血的长剑时,他才能稍稍消解身体中涨满的黑暗。
但他克制着,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解释,哪怕是编织出的另一个美妙的谎言。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在隐隐期待着,来自她的某种安抚。
莫里亚蒂身后厚重的落地帘此时正紧紧拉着,隔绝着外面变化的日光,虽然是白天,室内两盏巨大的烛台正燃烧着,将房间笼罩在一片赤橙的烛光里,营造出了某种安逸舒适的睡眠氛围。
可当这带着暖意的光线照在莫里亚蒂身上时,却只在为他的轮廓笼罩上了一层更加沉重的黑影。
苏冉看着他周身涌动的杀意和眸色中明晃晃的怒火和占有欲,颇为自嘲地暗暗扬了扬嘴角。
她知道将亨利勋爵介绍给道林的事情怪罪在莫里亚蒂头上是毫无道理的,那是《道林·格雷画像》原著中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她还是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愤怒。
这并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迁怒,她更为恼火的,是她在决定对对方真诚地敞开自我之后,过去发生的事实又一次火辣辣地甩在她脸上,再次警告她的想法和选择是多么的天真和危险——莫里亚蒂是一个产生不了任何感情羁绊的反社会人格,她绝不应该对他的天性抱有丝毫幻想和侥幸的成分!
就算是那一夜,他选择尊重她,在最后的关头停了下来。
可那难道不是为了达到目的一时的妥协吗?
他现在针对她的怒火,大概是她结论的最完美的印证。
在他的眼里,她大概率只是他的“所有物”,根本不是一个需要被尊重对待的独立个体;当自己的“东西”行为不合他的心意和控制时,他当然会恼羞成怒,还会觉得他拥有任何随心所欲可以处置她的“权利”。
可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个没有自我只会盛放对方的容器。
总有一天,他们会背道而驰,针锋相对,甚至不死不休。
如果那是无法避免的结局……
那么她不想再和这个男人继续纠缠下去了。
苏冉收回目光,在心中下了决断,即使知道这样做会在现在彻底激怒他,她还是平静地下了逐客令:“谢谢你来看我,不过我现在太累了,请你先离开吧。”
莫里亚蒂倏然停下转动手杖的动作。
在刚刚那一刻,他的胸口像是被利物狠狠贯穿,紧接着随着这阵疼痛,他眯起眼,脑海中产生了一种完全不受自己理性掌控,想要彻底弄坏她的冲动。
莫里亚蒂偏了偏头,脸颊上的肌肉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他随即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苏,”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害怕再用力一点就会在唇齿间挤碎她的名字,“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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