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抱习惯了,独自一人竟睡不下。
她略不讲理地想:璇甄食言了。她已醒了,她却未归。
起身望向窗外,魔的夜视能力都不错,甚至称得上极佳。
好得她能径直透过窗一路望向门处,这路径自是特意设置过,便于她们警戒。因院落大门是禁制略薄弱之地。
此刻那里正有一黑影晃动。
璇甄在她身上布过阵,她若有危机璇甄立即能赶到,故而她并不慌,不动声色出了屋。
是名男子,应是人修入的魔,背上配了把弓。
铭胤对自家院落熟悉,自死角处接近。她不出门,结界仍在,这人自然进不得,即便发现也难奈她何,甚至这结界也能屏蔽气息。不过凡事谨慎,故而她仍是压弱声息,缓慢接近。
压弱的气息最终仍是流出,见他模样,铭胤眼眸一瞬便转为赤红,右手拇指发起抖来。
璇甄布下多重禁制,她在院内气息如何变化,外界也察觉不到,那人并未发现铭胤身形。他似乎在查探什么,在门口观望片刻便离去。
待他离去,铭胤在身后瞧着他,直至那身影消失,她腿一软,已近元婴的修士竟站不稳。
将跌落时她立即去扶身侧的石桌,身形是稳住了,桌上的茶具却被不慎打翻。
清脆的碎裂声起,石砖地板没给它们留一丝活路。
铭胤思绪乱作一团,她伸手想去拾起那茶具,手颤抖着,竟连碎片尖锐也不察觉,血迹顿时氤氲而出,将茶杯染红。
刺痛传来,她呼吸急促,不知是因疼的还是旁的,那手也骤然收回,紧紧抱在怀中。
右手拇指被捏在最中,按得泛出青白,她缩成一团,浑身皆发着颤。
约莫一个时辰后,璇甄归来,她一进门,竟见本该好端端睡着的人窝在地上,像是被冻得颤抖。可那护体的魔气分明仍在。
她呼吸一促,忙将铭胤抱起。打眼一瞧,她双眼竟是紧闭的,可观这浑身发颤的模样哪里像是入眠,分明是入了魇。
……
四周皆是暗无天日的黑。身下是潮湿阴冷的黏腻,她知道,那是她的血。
疼痛早已麻木,可身体仍旧叫嚣着痛苦。
嬉笑声模糊,笑声应是爽朗的,听在她耳中却如恶魔之音。
“这小魔身上的骨头竟是黑的,想来定是魔骨。”
“世间未闻此物,你我将其交给仙门,定能得一番嘉奖。”
“传闻子夜时分附近妖市之门开启。”
“妖市……”
“……不若我们先抽取一截?定能买个好价钱。”
“粲兄所言……”
“……”
“她的血可有异样?应当也不同寻常。”
“好小子,我还寻思你是不愿。”那人大松一口气。
“魔物人人得而诛之,你我先利用一番,也好让这玩意儿为世人做些贡献,有何不可?”
“所言甚是!”
随后又是朗朗笑声,好似做了何救世之举,教他们这般得意。
肌肤被切开,比刀剑刺入之感更痛。
血液缓缓流出,刺痛与虚弱同时将她唤醒,眼眸中尽是血红,眼眶之外仍是血红,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她那眼眸红,还是血液更艳。
疼痛,剧痛,她痛不欲死,只恨自己竟活到了此刻,要受这般罪。
可这世上连死也不由己。
约有三月,她身上的血换了一遭又一遭,自右手拇指起,骨头被一节节抽取,又能在一日内生出新的。
周而复始,一日又一日。
那双眼眸中的红从未褪去过,尽是惨红。
灵根被剖也不及此刻半分痛苦。
她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要遭此罪。
世人总是无理,夺她亲人,夺她灵根,夺她骨血。
为何呢?
此次他们要抽脊椎。
她自己也不知脊椎动不得,或是说,她自己根本不清楚这具身躯的由来。
不过如愿以偿,他们被她杀了。
脊椎被触及之时,四面八方皆有黑气升腾,而后归于她身体,似是她曾失去的骨与血。
黑气中尽是精纯至极的魔气,力量一瞬灌入体内,那双惨红的眼眸终于映出了它该瞧见的画面。
残虐。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她浑浑噩噩,不知砍下多少刀,戳断几根箭,只知再睁眼时身躯趴伏在岸边。
那些魔气被耗尽了,她跌入了河流之中。
不想解脱么?怎会不想,可求生是本能,而她这副躯壳的本能尤为强烈。
自此,她又要踏上飘摇的游荡之路。
夜间有修士猎魔,白日日光几乎能将她融化。听闻天渡川并无日光,群魔聚居,也无修士。
日光难熬,但路上总有林荫,比夜间那群恶魔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条游荡的路有了方向。
……
铭胤醒时已是白日,松软锦被将她包裹,身上干燥而温暖。
睁眼,日光映不进天渡川,可光线能将天渡川照亮。
周遭一片明亮,几欲将她的眼睛晃疼。
见她睁眼,一旁候着的璇甄立即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铭胤有些呆滞,她眨眼,四望良久才回神,她摇头,“有些……过于舒适了。”
她看着璇甄,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声音极轻:“我梦到被抓那三月的情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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