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时,他们正坐于闲庭,琴瑟相和。我最爱的小园中,支了两张悬榻,一双儿女正阖目休憩。
我梦中的幻境,如今俨然成了他人愿景。
一瞬间,我的胸口血气乱窜,比天雷劈的时候还疼,像被置于刀俎之下,任人胡乱剖开。
他道八年仓促,人心易改。纵然他还爱我,却也不能再与我厮守了。
他给我银两,劝我忘了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他祝我能再寻到有心之人。
他的声量不高,却句句字字诛心,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天空乌云密布,天雷响彻云霄,紫电惊天动地。我知道,天黯淡了,我的信仰终结了,我的希望陨灭了,我的心已死了。
他曾说要与我一生一世,可转身便投入他人怀抱。等闲变却故人心,果然,世间多是负心人……
可我不甘心啊,我心里好难过,他是我在人间认识的第一个人,他给了我名字,给了我快乐,给了我情意,他离我而去,我的世界抽丝剥茧般坍塌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妻子和那一双岁月静好的儿女,腹内气血冲涌,脑中天旋地转,遍身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中有熟悉的关切,而如今,在我耳中却无比森然。我细细看着他的眼睛,多摄人的一双含情目啊,当初,我便是如此坠入万丈深渊的,如今,怕再难逃出生天了。
我周身血脉通然,一股恶气似在体内四处乱窜,不消一会儿就直冲天灵盖,我感觉内里有一团火在烈灼我的五脏六腑,快要烧尽我所有的良知,而我的理智却被湮于无底之海中不见天日,不得喘息。加之天雷劫余伤未愈,气血两亏,只怕要不了多久,我的三魂六魄就要四散零落,消失殆尽了。
我强撑残体,愤然离去,回到了生我育我的湖泊,潜藏水底疗伤。我本以为不过是些寻常伤痛,可谁知我耗尽真气也无法恢复如初。
怎么回事?我的内心隐隐不安。
四周游动着无数魂魄尚未成型的鱼虾水草精,它们嬉笑着,游荡着,嗫嚅着,嘲讽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们说历过天雷之后最是体弱,不得轻易动气,轻则伤久不愈,重则一念成魔。
我低头一看,遍身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结为黑色疮疤,痂上渐渐生出墨色的恶花,心中弥漫冷意,胸中开始落霜坠雪,我感觉炽热的内心开始寸寸冰凉,我的良知开始湮于沉沙不见天光,我的世界光彩褪尽一片晦暗,而后一切的一切最终回归平静。
我知道,我成魔了。
可我已经失去难过的能力了。
在一个良夜,我重游故地,一把火烧了那幢别苑,亲手杀了那对奸夫淫/妇,还把他们的孩子养在了我身边。我本来也想杀了他们的,可我一看到那稚嫩的脸上都是他的影子,我的手就止住了。
人间有句话说:认贼作父。我想那可比一刀杀了这负心汉要有趣多了。
我以为我会开心一点,不再那么沉重,可我没有。
我想,或许我再也没有开心的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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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先秦佚名的《硕人》
[2]出自宋代王安石《即事》
[3]出自先秦的《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第244章 江书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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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身居高位,重权在握,母亲是皇后亲姊,被尊为一品夫人——这是多少人艳羡不来的名门望族,皇亲国戚,财势两全,纵使南柯一梦,也不过如此了。我叫江书缘,是这一等一的家族中的独子,自我降生起,我的人生就成了棋盘上的定局。
家中人丁稀薄,父母极珍视我,我自小便熟读经书,通达音律书画,见了我的人无不称赞夸耀,父母很高兴。
可我却从未开心过。
我不喜欢这些达官显贵里的条条框框,像枷锁一样把人套牢了,可是我挣不破束缚自己的锁链,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负着镣铐前行的自由人,前路漫漫,长夜难明。
直到有一天,我在湖畔遇见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初见时,她匿于草木之中,未着寸缕。我心中一惊,忙背过身去,直道非礼勿视。
她似乎只是脸红了一阵儿,未觉有什么不妥,再唤我时,我回头一看,她便着了身明媚清新的衣衫,站在阳光里冲我盈盈一笑。
她并未如说书人口中那般美得出尘绝世,天仙下凡,她是另一种美,干净无虞,亭亭玉立,像不染烟火的寒英,从穹顶之上飘落而来。
她单纯,像初入尘世的白纸,她身上有好闻的自由的味道。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自在,像徜徉在风里,像奔走在无边的原野。
我觉得,她是我的净土,是我的救赎。
我想知道她的名字,便大着胆子去问她,她摇了摇头,说她没有名字,我大抵猜出了些什么。
她说她是浣衣女,可每每见她,她都未带过任何浣洗的衣物,却又每次都在湖畔出现,初遇之时她像新生的狸猫般好奇,丝缕未着却又在短短一瞬就换好了衣衫,这有违常理。
那一刻,我想我猜出了她的身份。
我信神佛,所以才会时常来湖畔放生,若神明可以听到我的内心,我希望他能让我跳脱尘世的牢笼。
她没有名字,我想为她取名。本以为第一个被我取名的女子会是我的女儿,可阴差阳错,她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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