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姑娘,你不必道谢,这只是我力所能及的……”
“夏姑娘心思缜密,力所能及的事也向来能做到最好。”
空气静默了一下,两人相视着,须臾,夏之秋绞着手,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我这样的人,中都多的是……”
她缓缓看向江令桥:“江姑娘,或许……你已经记不得我们最初见面时的场景了,可我还记得,更会永远记得。那天夜里你提着一把长剑出现在客栈的时候,像一个英姿飒爽的侠客。不受世俗困囿,随心随性,你可以有自己最本真的模样。中都的女儿家,大抵皆是如我这般模样,除了写写画画,便也没什么大用了。便是这仅有的半两文墨,也只是顾影自怜,日后随棺椁同归黄土,永不登大雅之堂。”
江令桥:“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还记得。”
夏之秋抬起头来看着她,笑的时候眼眶不由得泛了红,声音有些喑哑:“江姑娘,我这辈子也就这么唯唯诺诺地活下去了。可你不一样,你是自由的,江湖之远,庙堂之高,是这个世间难以逾越的两座大山。我羡慕你,却一点都嫉恨不起来,我很高兴看到有人能够活成了我梦里的模样,那说明我年幼时的所思所想不是痴人说梦,而是实实在在地见到了梦。江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这一生怕是无望了,我希望你可以活成我羡慕的模样……”
她的愁眉善目让江令桥眼前不禁浮起一个模糊的虚影来,有些熟悉,却遥不可望,触而不及。那影子是透明的,像薄薄的春冰,跌落在水里,碎成千万片晶莹的梦境。
大梦一场,造化弄人。
江令桥轻声问她:“夏姑娘,你是喜欢夏天的花,还是喜欢冬天的花?”
夏之秋怔了怔,不知言下之意为何。
“我想成为一朵夏天的花,在我还没见到冬天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江令桥缓缓开口道,“我娘就是一朵夏花,你和她很像,生于夏季,长于夏季,拥有夏天所有的温婉、良善和才情。”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同她一样,日辉月华,缘水而生。直至某一年天象有异,自此迎来十年寒冬,我便在风雪中长成。可终此一生,再也见不到那朵花开在夏天时候的模样了。”
“最初见面时的场景,我记得,也会永远记得。夏姑娘,那时我看了你很久,陌生又熟悉,你很像我年少时最想成为的人,可后来发觉,你不是像,而本就是。”
夏之秋睁着眼睛,有些许惊异。
江令桥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身出名门,精于文墨,更善古琴。而我虽然仗剑天涯,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自由。更时常在想,若是从此没了刀剑,我这一生会活成什么样子?我想试,却又没有勇气……”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于我而言,你像是天上的云,小时候仰天可见,如今却羞于仰首,自惭形秽……”
夏之秋从没想过她会如此说,心头一震,有些结巴道:“江姑娘,不是的,你很好……”
她喑哑了许久,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末了无声地叹了口气,似是惺惺相惜,言说道:“我爹是将军,早年间征战疆场无往不利。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倚在门框旁看他早起操练,憧憬着有朝一日长大了,爹爹就会教我练功,我会成为中都屈指一数的将门之女。可等啊等,等了好多年,等到我读了书,习了字,学了画,弹会了琴,也没能等来这一天。我是将门之女,却永远只能停留在字面之上了……”
江令桥:“刀剑无眼,夏将军只有你一个女儿,自然视你如珠玉。”
夏之秋黯淡地笑了笑:“或许吧……可追根究底,终归是旁的缘由更甚。”
江令桥没有说话,而是缄默地望着她——有些事事她愿说,她便听;她若不愿说,她便不问。
夏之秋出神地望着地面,缓缓开口道:“是因为我外祖。”
“我娘出身江南,家中祖上便是皇商,富庶泰和。因为从商者低贱,外祖一直盼望家中能有人入仕,奈何一众亲族皆男丁稀薄,大多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平庸之辈,女子中有善学识的,却因身份不能科举。”
“阿娘是家中嫡长女,外祖很喜欢她,期望着可以同权贵结姻亲,与仕途沾上关系。而我爹原本只是街头巷尾一个好打抱不平,又有些拳脚的穷家小子,外祖嫌他不是文人出身,嫌他粗野莽撞,哪怕他后来能读书会写字,成了名震一方的大将军也仍是闭门不见,直到我娘去世也没能被接受。”
“这是爹爹的心结,阿娘不在之后,日渐成了根深蒂固的芥蒂,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因为他知道外祖家重文,只有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文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才能被外祖认可……”
世家小姐的苦,江令桥幼时是见过的。只不过那人是自己的娘亲,记忆里娘亲像是绵绵春水养成的,一向温婉和善。她私底下从不叫自己阿秋,她说这个名字太萧瑟苍凉了,总是小桥小桥地唤,可是在爹爹面前她又会唤阿秋。她的脸上常挂着淡淡和煦般的笑容,可有时看着又总让人觉得忧伤。
“夏将军知道你通晓此事吗?”
夏之秋摇了摇头:“自幼时起我便每日勤奋苦学,不曾有一刻停歇。阿娘走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我不能再让他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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