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好了,”夏之秋一瘸一拐地走着,一路还算顺当,“走路这种事我也算走了十几年了,知道该如何把握。放心吧,摔倒之前我肯定会先拉你作垫背的。”
灯青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见一处山林了,云烟浩渺,峰峦耸峙。夏之秋这才露出欣然的笑容,抬手揩了揩额前的薄汗。
“快到了!”她冲身旁的灯青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一往无前的孤勇。
山间的八角亭不高也不矮,离夏之秋不远也不近。灯青忧忧地看着她的脚,不禁问道:“公子这是何必呢?中都那么多酒肆楼台,什么地方不可以说话谈心?况且我瞧着将军挺喜欢这位薛公子的,大可直接传信让他来拜访,问疾也不是不可以,如何要绕这么大一圈,偷偷摸摸来普觉寺见面呢?苦了小姐的腿脚,还没好全呢……”
夏之秋脚下一顿,扭过头来看着灯青,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灯青一回想,这才察觉自己失了言,惊得两手捂住嘴,连忙改口道:“公子……是公子……”
“记好了,下次可别再忘了!”夏之秋微微撩起衣袍,缓缓登上石阶,边走边同她解释说,“爹爹希望我能同薛家结姻亲,也是全盘为我考虑,只是,我这次要辜负他了。
“薛公子是良人,却不是我的良配,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我才让你偷偷去薛府送信。此事不能让爹爹知道,否则定要叫他看破了的。”
说到此处,夏之秋忍不住仰天望去,山石之巍峨,云峰之险要,鬼斧神工足以让人心生敬畏,奇观之下,更衬得人渺小如蝼蚁。
“灯青,你看啊……”她抚摸着身边沧桑的怪石,淡淡笑道,“普觉寺的云岭峰是个好地方,山高水远的,平日里鲜有人来,乃是隐世之人难得的容身之处……”
“小姐!”灯青屏着呼吸,骤然紧张起来,“你可不能想不开要出家啊!将军那么疼你,断然不会拿一桩婚事来逼你的!”
夏之秋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忍俊不禁地拍拍她的脑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你们都在红尘世外,我好端端的为何要遁入空门?”
“那就好那就好……”灯青小心翼翼地拍着胸口,“感谢容公子救我家小姐一命……”
这话说得无厘头,却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一个熟悉的面容在夏之秋的脑海中慢慢铺陈开来,她像是看到了那场半路夭折的勇气,和心中沉寂已久却仍然悸动的希望。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夏之秋就这么勉励自己,一路好不容易走到了八角亭的关口,却蓦然又见到了故人——
“官稚公子!”她眼中泛着熠熠光彩。
闻声,那伫立于吊索桥头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仍是记忆中那身朴素的百衲衣。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点头致意。
夏之秋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有些口不择言了,以至于忘了今日来普觉寺的目的。此行本不该让任何人看出身份的,这下倒好,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给自己添了堵。
她慌忙抖开折扇来将脸掩住,有些尴尬地蹙着眉头一瘸一拐地疾行过去,期望他并未认出她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踏上吊索桥的那一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宣告着一切伎俩化为泡影。
“夏姑娘——”
夏之秋身形一颤,转过身来僵硬地笑着:“原来你认出我来了啊……”
官稚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身子微微倚靠着吊索,笑出声来:“原来你不想让我认出你来啊,既然如此,方才为何出声唤我?”
夏之秋收了扇子,老老实实地答他:“我得意忘形过头了,本不该如此的。”
“原来如此……”官稚微微偏头去看那不远处的八角亭,那处坐着一个人,已经到了许久。
“那就是你要见的人吧?”
夏之秋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薛云照已经在亭中等候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官稚直接没有答她,而是无声地笑了笑,道:“夏姑娘,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越是人迹罕至之处,越要留心自己的踪迹,否则,就是故意留下把柄任人抓了。”
三言两语,夏之秋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虽然他知道官稚不会是个背后说人闲话之人,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官稚公子,你……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放心吧,我不会同旁人说的。”官稚告诫说,“只是夏姑娘选地点需得谨慎,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云岭峰了,有的地方虽然人多眼杂,却也不会欲盖弥彰。”
夏之秋点头如捣蒜,正预备走,却忽然停了脚步,转回头来看着官稚,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道:“官稚公子,你是人吗?”
官稚听来觉得好笑:“夏姑娘,你是在骂我吗?”
“不是不是不是……”夏之秋连忙摆手,一头慌乱地向他解释,“我只是觉得,你虽然没有大我多少,但谈吐举止,言辞玄奥,远远胜于常人。”
官稚淡淡笑着,他明白夏之秋的话是什么意思,故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出神地望着远山纵横——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若是将心思阅历都写在了脸上,世间哪还有什么坑蒙拐骗,爱恨情仇。就算是书,也是三分读七分悟,更何况人非圣贤。以貌取人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和直觉,有时候会帮你,有时候却会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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