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幽冥异路帖既出,有人要他的命,他必须祭上血和灵魂。
四景斩厉鬼杀歹恶,江令桥不愿它沾上忠义之血。
还是……还是用毒吧,用毒好,兄长的药无臭无色,毒性深重,想来也不会有过多的痛苦。
可是吕襄会如何想?麻绳偏挑细处断,厄运专欺苦命人。他将一腔热忱奉于浊世,到头来却回馈于一个横死的结局,他会寒心吗?若是曾经算到有这么一天,还会寒窗苦读十年以求入仕吗?他若是早知道这两个年轻的不速之客是来取他性命的,又该当如何?
江令桥透过窗望见了凉薄的夜色,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江令桥,你睡了么?”
耳畔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她的目光向帘幕处望去,柔和的月光将身边人的轮廓细致地拓印在了帷幔之上,眉目、眼睫、高鼻、下颌,都是熟悉的模样。
“还没。”她回过头,望着屋顶,将薄衾向上拽了些。
“就知道你还醒着。”话罢,那声音停了停,有些踌躇地续上,“明天……”
容悦顿了一下,本欲说些什么,却还没来得及开口,江令桥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是初二,”她吸了吸鼻子,道,“我记得。”
帷幔忽然被掀开一角,露出容悦的脸来,他探过目光望着她:“那你预备明日何时取他性命?”
江令桥歪头看他,半晌,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拽了被子将脸一把蒙住,而后从薄衾之下传来一声浓重的叹息。
“怎么了?”
“还没想好。”
“但是无论如何,他明天必须死?”
“对……”被子下的语气沉重而又坚定,“无论如何,吕襄都不能活过明天。”
容悦将头靠在手肘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吕大人若知道我们人在屋檐下,却还成天算计着怎么害他,肯定得气得呕血三升,死不瞑目。”
“要不……”江令桥忽然掀开蒙着脸的被子,笑吟吟地凑到容悦面前,“要不这次换你动手吧?”
“你想得美!”
容悦毫不客气地放下帘幕,轻飘飘的帷幔立时阻在两人面前。
“哎?”江令桥撑起身趴着,一抬手,又将帷幔掀了起来,“当初说好一起完成任务的,可是迄今为止,你还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这对你不公平!”
她说这话时扬着眉,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容悦偏过头,将一只手摊在她面前,不紧不慢地笑道:“好啊,人我杀,赏金分我一半。”
“有道理啊!”江令桥眯起眼睛对他假笑三声,而后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吃喝不愁,神仙远铜臭!”
话罢,帘幕又被十分果决地放下。
一清早,天还蒙蒙亮,江令桥和容悦就等在了庭院之中。待到吕襄起身,立在大门口肆无忌惮地伸懒腰时,这才注意到满脸笑容的两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嗯?”他诧异道,“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我们……”江令桥干笑着,暗中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容悦。
容悦心领神会,立时接话道:“吕大人,你来得正好,我们买了好些吃食,尝尝吗?”
“是不是白面炕饼吃厌了?”吕襄带着笑悠悠走过来,“我就知道你们年轻人嘴馋,最好外头的各色吃食……”
话音未落,满桌琳琅食碗映入眼帘,衬得吕襄的脸色也霎时活色生香起来。
“阳春面……胡麻饼……糖珍酥酪……包子……嗯?狮子头?炙鸭?羊肉汤?”他咽了口唾沫,眼睛里快开出了一朵花来,“早膳吃这么多,是不是太过奢靡了……”
“偶尔一日,无伤大雅。”江令桥笑着递给他一双竹箸,“都还热着呢。”
“好吧,”吕襄撩起袖子,左右开弓,“你们吃不完也是浪费,那我就勉为其难尝一尝吧!”
他说完,筷子无误地伸向狮子头,一举夹进了自己的碗中,下手之精准令人咋舌。
江令桥和容悦一人捻了双筷子,相视一眼,也一同坐下,各怀心思地吃起东西来。
江令桥不饿,光是心事就够她饱腹一个月的了。她扒拉着碗中的一个包子,却迟迟没有下口。半晌,她放下筷子,最终还是开了口。
“吕大人,今日……是初二……”
“嗯?”吕襄不只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津津有味地往口中一下子倒入半碗羊肉汤。
江令桥掐着虎口,又重复了一遍:“今日已经是初二了……”
“哦哦哦……”吕襄模模糊糊应了她一声,“啊,嗯!”
他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半只炙鸭,酒足饭饱地站起身:“今日是初二,我记得!只不过现下我手头有些事,得麻烦二位和姑娘们等一等了。相看之事,是我吕襄唐突失礼在先,莫见怪莫见怪,一切等我回来,回来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说罢,他挎起个包袱,又揣上了一把胡麻饼和几个包子,掂量掂量,这才心满意足地溜出门去,一抬眼,门口早已不见人影。
容悦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门,摩挲着下巴,提出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他不会是跑了吧?”
江令桥静静地望着门外,心不在焉地咬了口包子道:“不会吧……”
吕襄今年三十有余,肯定是受朱阿婆荼毒多年,按理说在男女相看之事上,他应该早已麻木才对,如何至于抛家舍业、天南海北地逃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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