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两手交叠,虔诚地伏身跪拜在地,沉沉叩首。
晚风掠动林间疏影昏黄,丛丛叠叠的茂叶沙沙作响,像一曲细碎的歌谣,落进人的心里,暑热里才淡淡地有了一丝清凉之意。
乐声渐渐消弭,直至再也听不到,眼前仿佛若有光,萤萤地照亮了她蜷伏着的身影。冯落寒恍惚间抬起了头,雕梁画栋不知何时拔地而起,而她正跪在门前阶石的正中央。
楼阁崇山峻岭开始寸寸下沉,敛去身影,与此同时云雾蒸腾弥漫,细致描绘着眼前的琼楼玉宇,秋空明月悬,凤箫随声动——她已全然置身于烟波江上!
冯落寒屏声敛气,有些呆呆地看着身边风云突变的景致。而后站起身,缓缓拾级而上,想去叩门。
那门像是通悉她心意一般,不等她叩响,自己先行一步,吱呀着缓缓打开来。
门内,是无尽的幽深和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一眼也望不到头,她稳了稳胸腔内的气息,开始探步向前。
黑色的景致,黑色的气息,黑色的声音,蚕茧一样般将她包裹其中。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有了光,有了空气,有了景色,像是一道黑色幕帘被骤然撕扯开似的,从无间又重新落回人间。
意识也像是被包裹了似的,待冯落寒缓缓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山巅之上,天空浓云叆叇,身侧雁鸣声声。天幕之下,山巅之顶,像是从山石之中长出一尊宝座来,其上斜身坐着一个一席苍灰色宽袖长衫的男子,他侧对着她,半张面庞隐在看不见的另一边。诡谲绮丽的面具覆着他的脸,黑白金三色勾勒出的蛟蟒莲花纹扭曲变幻,影影幢幢,真真假假,叫人看不明晰。
“你终于来了……”对面的人一点点侧过身来,“我已经,恭候多时了!”
“前辈……认得我?”冯落寒忍不住追问,“我们可曾见过?为何你知道那串卷草纹禁步,知道我从何来,知道我家门罹难,还知道我娘的下落?”
面前的男子显然对这一串诘问不感兴趣,嘴角张扬勾起一个弧度,恢复了本性:“前辈?担待不起,都把人叫老了。”
这声音,这身量,这骨相——冯落寒在悲台六年之久,对物事人面有着极高的敏觉,而对方也没有刻意掩饰,她第一声便听出了端倪——
“官稚?”
“哈哈哈哈——”男子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幽深夜里缓缓涤荡开,“冯妈妈好记性!”
而后,他伸手取下那攀附在面庞上诡怪瑰丽的半张面具,显露出真容来——正是日前来悲台无端挑衅的那个人。
冯落寒忽地明白,当日他缘何大动干戈,缘何故作姿态地从怀中取银票出来。
那样张扬,那般轻狂,生怕旁人注意不到似的——准确来说,是生怕她看不到。于旁人眼中,不过是个纨绔公子哥在发癫闹事,但那幽竹纹,却实实在在只有她一人能看出端倪。
“所以这一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筹谋?”冯落寒道,“从八月戴禁步那日起,你就推演完了后面的每一步,因为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软肋,就算我看出来是计,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往里跳,对吗?”
官稚翘着脚,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咂咂嘴,道:“说下去。”
“你诱使我重游故地,让当铺掌柜说出赎回禁步之人,又通过旧邻之口引出当年的真相,让我对谷主心生疑窦,此为离间。再后来,便是你身着幽竹纹华服登临悲台,故意寻衅闹事,以纨绔模样作伪,为的是让我注意到那串幽竹纹,因为你知道,那是我娘才能绣出来的样式,进而引出罗绮斋。”
“我将计就计去了,却无功而返,因为我的一切行动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只会在该知晓的时候让我看到。故而后来又有二月无端在罗绮斋替李善叶置办衣物一事,以忘川谷护法作引,才不着痕迹地让我见到了我娘。自始至终,你都干干净净地隐匿在后,两袖清风,所有事都筹谋得让旁人替你做了,是吗?”
官稚打了个响指,笑道:“脉络还算清晰,细节知之甚少。和我心中所想正符合,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相思门究竟是何时潜入忘川谷之内的?”冯落寒忍不住问,“八月和初二,究竟谁才是你的暗线?”
座上之人却没有答她,只是学着她的口吻:“冯妈妈幼年无忧,一身烂漫,只可惜后来家门不幸,沦为孤女,被红衣谷主巫溪收入忘川谷,于谷中战战兢兢过了两年之后,被谷主授意出谷,着手建造隶属于忘川谷最大的消息网。转眼六年过,悲台水起风生,不良人遍布庙堂江湖,蒐集各路风吹草动。我们相思门被巫溪知晓,门人被缚,也多亏了冯妈妈神通啊!”
半功半过,毁誉参半,这人究竟是喜还是怒?冯落寒看不出来。
“今日你诚心求见,我也如约见了,先前我不问,但如今该问一句,冯妈妈此行大费周折,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话音落,冯落寒不由地一笑。他这是明知故问,然则彼此心里都清楚,她所求,她所想,都在一处。
“阁下慧敏过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难道还算不出我心中所想么?”
官稚的笑看起来很受用:“溢美之词人人爱听,果然,听得我神清气爽。”
冯落寒后撤一步,两手交叠高举过头顶,而后屈膝跪下,双手及地,沉沉地、深深地一稽首,稽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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