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不语,只兀自号着脉。片刻后,他起身恭敬地作了一揖,问:“大人近来吃些什么药?”
陈老爷子从眼皮里眯缝着看他,半晌才堪堪开口:“打老儿丸是也。”
容悦听闻,低头笑了几笑,道:“打老儿丸为阴阳双补之剂,药性平和,补肝养心,且不温不燥,不寒不腻,是延年益寿的上品。只可惜药方失传百年,民间方士多以还少丹暗度陈仓。小人观大人面色,可知药方中熟地黄、苁蓉、菖蒲和杜仲偏颇较大,这与老儿丸的药量有异。陈大人位高权重,见多识广,想来底下人也不敢轻易蒙骗,所以斗胆猜测,大人服用的是还少丹,而并非真正的打老儿丸。”
陈大人内心一动,这才抬起眼皮看他。
容悦继续说道:“还少丹虽然也有延年益寿的效用,却微乎其微。更何况流传至今,早就失了最初的方子,无可考究。我观大人气色与脉象并不平稳,想来是底下门人一知半解,给大人胡乱用药。常言道,是药三分毒,若长此以往,必定气血两亏,折损寿元!”
“你……”陈大人虽还端着架子,语气却明显客气了些,“你年纪不大,怎么就敢说别人错,而只有你是对的?”
容悦再作一揖:“小人不才,出身医药世家,相传祖上曾有人受过点化,位列仙班。恰巧,这些名药真方乃我家传绝学,大人若不信,可待我炼出真正的打老儿丸后服用一段时日,届时药效如何,自有真章。”
“是啊是啊!父亲,”陈新材连声附和,“容先生的医术我是见识过的,坊间有名,我也是多次考量后才敢请他入府,不如暂且留下他,看看造化如何?”
陈大人没有立时答应,象征性地迟疑了一会儿后,才慢悠悠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好吧。”
棋局开始了——
江令桥一身道徒模样立于一旁,目光细细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
今夜上巳节,中都城内张灯结彩,街市绵延十里,贩着各种小玩意儿,香粉、首饰、字画和罗扇琳琅满目,最多的是各式各样的花灯,诸如龙凤灯、莲花灯、走马灯之类,沿两路列开,犹如星子洋洋洒洒落了一人间,更有万盏天灯冉冉升起,长街灯火曳曳,夜幕华艳,云汉长明。
今夜来往之人众多,女子皆以幂篱掩身遮面。夏之秋难得见此盛景,欣喜得到处走走停停,白巾覆身,五尺雪色,疾走时飘然灵动,犹如蹁跹的蝴蝶,更像九天之上的仙子。
然而,街市如潮,女子又几乎同一装束,灯青只要稍一落后,就找不到自家仙子身处何座蓬莱了。
“灯青,快!快跟上!”夏之秋脚步轻快,幂篱的白纱飘掠在灯市里,犹如一阵清浅的风。
灯青是习武之人,受着幂篱的束缚,手脚有些撒不开,加上人潮海海,没多久就有些跟不上夏之秋了。
“小姐……小姐你慢点……”她喊了几声没人应,四下也看不到夏之秋的影子,索性撩起白纱疾疾穿行在街市上。
摊前有人惊木说书,道的是灵泽星君下凡,爱上一位修仙女子的凄惨故事,话本七分悲,生叫他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道出了十二分哀凉,引得沿街女眷纷纷驻足,扼腕慨叹。
夏之秋也不禁停下了脚步,上巳节本是热闹欢喜的场子,这说书人偏要说个凉薄的故事,与四下快活的氛围大相径庭,却也剑走偏锋,吃了别出心裁的红利,往来者众,独此处生意最好。
“后来呢后来呢?那女子可有从灵泽星君的师尊手下逃脱?”一女子隔着幂篱焦急地问说书人,还塞了把铜板于他小案上,催他接着说下去。
说书人一手闲抱着只雪色狐狸,一手缓缓抚着它颈间的白毛:“女子不知那请帖上施了咒法,以至于中了计,一身修为被封,又手无寸铁,自然是难逃此劫。纵然灵泽星君的师尊为下此咒法耗尽了大半元神,但要除去一个没有修为的女子,还是绰绰有余。不过七招,女子便已五脏俱损,回天乏术。”
众人默叹,夏之秋也听得入神,不禁问:“那……那女子死前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也是背后元凶?”
说书人微微点头,道:“自然是知晓,欲杀其人,先攻其心。那师尊手刃女子后,在她垂危之际道出了前因后果。女子含恨而终,死后未能瞑目,曝尸于苍梧山直至尸亡骨寒。
众人又默叹,人群中还有女子呜咽,以帕拭泪。
“这师尊真是该死,若不是他一己私欲,世间便多一对有情人,少一对仇冤家……”
“那女子本都得了‘蝶神’的封号,飞升在即,竟被人这样筹谋算计,可恨至极!”
“还是错过了,若蝶神那时同意灵泽星君与她一起去,他断不会任由她死在自己面前!”
说书人也叹:“女子无辜,什么都没做错,天性纯良却没有好报。除了蝶神,通篇全是恶人,着实令人神伤,结局虽然不尽如人意,却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有人瞠目,“这就是结局?没有转机么?”
紧接着众人唏嘘:“什么嘛!草草了结,骗人眼泪!”
故事听罢,大家纷纷散去。
“哎别走啊——”说书人急忙喊道,“我这还有蝶神和灵泽星君的面具,各位看官赏个眼,别走啊——”
夏之秋笑了笑,看着他案前堆积着的铜板,道:“老板,你这话本赚得足够盆满钵满了,哪里还需要靠贩面具作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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