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秋攥紧掌心,回过头来看着容悦,垂首向他又一福身:“得见容公子,乃幸事也。只是今日相见匆忙,日后若有缘再见,必设酒宴款待。”
她挽起衣袂,重新走向灯火通明之处,只是晚风拂面过的时候,忍不住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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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悦缓缓踱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日那韦尚书到任,大肆宴请百官,少不得要聒噪到深夜。容悦扶额,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这韦尚书着实不太地道,空口白嫖了个随行护卫。当初还说到了新府必有重酬,结果一到这儿,随便塞给他个偏僻的院子后,便再也无人问津。
院内栽着几处修竹,枝叶被浓夜裁剪成细碎的光影,投落在脚下。容悦于院中石桌前缓缓坐下,兀自满上一杯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品酌着。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忽而想起了不久前那个夜间行刺的女刺客。那人究竟是善还是恶?那样淡漠而冰冷的脸,天上的神仙也没几个这样的。还记得交手时,她曾言这韦尚书乃一介恶官。一路随行下来,虽不敢说他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但人品绝不会高到哪里去。或许她说的确有几分理,但此人罪不至死。她也曾言日后会再杀上门来,怎么一别数日,还不见什么动静?
容悦想不透,撇撇嘴,将杯中的余酒一饮而尽,杯底清脆一声,扣在了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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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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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繁盛,如织入流,青楼画阁,宝马雕车。漫漫城中街头,摊贩林立,货郎穿行。当门吆喝声、沿街贩卖声、走街串巷乱步声、儿童嬉闹声、妇女簪花声、熟识相逢寒暄声,声声入耳。
长街正中,坐落着一处轻艳绮媚的楼宇,楼宇名为“悲台”,名字听着虽怪,却是所货真价实的秦楼楚馆。有人道此名莫大精深,二字杀尽世间浓情蜜意;有人道欲扬先抑,明贬实褒,是生意场上高深的噱头;还有人道老鸨叫浆糊糊住了脑子,竟起如此晦气的名字,岂不是诚心要将生意做死?诸如此类,众说纷纭。
此楼气势恢宏,明三层,外四檐,面阔七间,进深五间。精雕细琢,盘花绕凤,正门之上悬着一块漆匾,上题“悲台”二字,遒劲苍冽,金玉其外。楼内绣帘帷幔,撩拨人心,歌姬声喉曼妙,婉约吟哦;舞姬身姿绰约,眉目留情。时有穿堂风掠起幔纱,楼外人才能得幸窥见其中鼎盛乾坤,却又隐隐约约看不真切,此一来,向往之心便油然而生。故而纵使名讳不喜人,悲台的客人却依旧只增不减,夜夜笙歌。渐而一家独大,成为中都之内首屈一指的好去处。
阁楼之上,某一雅室内香雾袅袅,有女子凭窗独酌,睥睨着街巷之中的人来人往。轩窗之外车马骈阗,楼上的雅室却鸦默雀静,一面高墙足以将人气尽数隔断。手里的杯盏空了,女子垂眸移回目光,馆阁之内,只闻得见沉沉的倾酒之声。
举起杯盏,清酒缓缓映出她的面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女子的手凝滞在空中,持着杯盏,却只是定定地看着而久未下口,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是个垂髫的女童,她立于阳光之下,笑得虔诚而无忧,耳畔簪着一朵纯洁的白丁香。忽而蝴蝶蹁跹而过,她笑盈盈地招了手——究竟是看到了谁,眼里会如此熠熠生辉?
江令桥淡淡蹙着眉,信手将酒洒在了地上,重新满了一杯。而后缓缓看向窗外那方人间,脸上瞧不出是什么表情,淡淡的,冷冷的,而又似乎有所追寻。只是天宽地广,幼时便丢了的东西,一别多年,再想找,只靠回头是找不到的。
这方唱罢那方登场,人还未露面,长箫击掌的声音便已先行一步,登楼入阁。
“我的好妹妹,怎么又独自借酒消愁,殊不知,举杯浇愁愁更愁吗——”
话音之间,一身量纤拔的男子挑起帷幔,浅笑而来。
此人眉目如黛,面如冠玉,身着一袭石青色外袍,内里着一身荼白长衫,一明一暗,一阴一阳,两相交融之下,更显锋芒敛聚,刚柔并济。他手里携着一支青玉南箫,脸上噙着温和的笑。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何不叫上哥哥一起?”李善叶缓缓踱步至桌案,径直坐在了她面前,“再不济,哥哥替你叫几个男倌来?”
此二人系亲兄妹,兄长随母姓李,名善叶;其妹随父姓江,名令桥。父亲爱儿子,却更钟爱这个女儿,弄瓦之喜当日便给她题了小字——“望秋”。取“楼观相望秋色里,江山争丽海光中”上阙二字,纵使秋景萧瑟,也登时层林尽染,万山红遍。
“兄长又在打趣我了。”江令桥一笑置之,显然早已习惯了他偶尔玩味的言语。
相比于江令桥生人勿近的性子,其兄长倒是要开朗不少,平日里也肆意自在许多。因其天分过人,修道启蒙和功法精进也远胜于常人,故而十岁入忘川谷,十四岁便荣登左护法的宝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令桥虽为右护法,虽然也是十四岁承位,但因年纪小李善叶两岁,生生厮杀了六年才方能与之平起平坐。
“何来打趣之说?”李善叶接过江令桥递过来的酒,却并不急着饮下,反倒饶有兴味道,“我们阿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定是诸多君子好逑,挑花了眼,故而在此神伤。只是妹妹需得快些,哥哥我可想见妹婿了。”说罢,这才噙着笑缓缓倾酒入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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