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久珹打断她的话:“啰嗦死了,要他招供就是,你同他废什么话?”
洛久瑶抬眼:“好过你明知有诈还来赴约,眼下父皇遇刺阖宫都在寻他,若是见他与你一起,你跳进这湖里也洗不清。”
“行刺?”
洛久珹这才皱眉,重新问那守卫:“你不是说你识得冷宫守卫,可以助我前去探望母妃吗?”
“他也没想到你这样好唬。”
洛久瑶眼皮直跳,转向守卫,“你不要交待吗?”
守卫咬咬牙,抬着手臂企图攀扯洛久珹的衣袖:“殿下明察,小人真的只是……”
远处传来嘈杂声响。
见此人是在拖延时间,只等众人来此后嫁祸罪责,洛久瑶不再同他浪费言语。
她对洛久珹道:“皇兄,此人不能留。”
洛久珹反倒犹疑:“你是要我……杀了他?”
洛久瑶平静道:“兄长过去都是差人动手,今日需得亲自动手,不敢了吗?”
“什么差人动手?我从未与人有过仇怨,为何要差人动手?”
洛久珹又皱眉,“他没有危及我的性命,我也没有做过,查出他背后之人自能证明我的清白。”
远处的声响越来越近,脚步声隐隐,洛久瑶看向来时的小路。
“皇兄是觉得,要把刀架在脖子上才算是危及性命?”
她又看向黑漆的湖水,眸色微沉,仍平静地像是在说一桩如就寝用膳般的平常小事,“兄长,他没办法助你去见容妃娘娘……我却已有了办法。”
“你有什么……”
不等洛久珹拒绝,洛久瑶伸手捉住他,径直将二人拽入水中。
春日,湖水开始回暖,堰湖的水却依旧刺骨。
洛久珹在落水时便明白过来,按下那守卫,任摇曳的水草若索命的水鬼般缠绕在那人的腿脚上,将人带到湖水的更深处。
洛久瑶跌入水中,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发疼,她顾不得更多,努力摸索着挣开张牙舞爪绕在手畔的水草。
脚步声,呼喊声,隔着一层蜜蜡似的湖水分迭自岸上传来。
洛久瑶在浑浊中睁开眼,刺痛感盈满眼眶,她望不清逐渐远去的水面,望不见岸上是否有人影,只能望见莹白一团衣摆展开,浮动在水下,起起落落。
这是她回到这里后,第二次落水了。
上一次是不得已被贺令薇拖下水,这一次,换她主动跃入水中。
视线所及之处,一抹亮色似乎正朝她的方向飘来。
是洛久珹。
洛久瑶还记得,他的水性是很好的。
他游来,扯过她的衣袖,顺势托住她的臂弯。
洛久瑶四肢僵硬动弹不得,任他就这样托起她。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与洛久珹也曾一同落水。
那是八年前,诸侯前来燕京朝拜的千昭宴,宴上歌舞升平,一派热闹。
洛久珹向来不喜盛事的场面,趁殿上气氛正好,偷偷带她离开正殿,跑到西宫的千鳞池去捞自元陵进贡来的金鲤。
他说,棠西宫里有一方漂亮的白瓷口缸,正巧适合养这些稀罕的鱼种。
孩童的手臂太短,只能扶着栏杆朝水下伸手,一时重心不稳,自栏杆翻了下去。
眼见洛久珹翻下,洛久瑶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了他。
他们就这样一同掉入千鳞池中。
池水很深,洛久瑶紧紧扣住岸侧的山石,腕骨因拉扯脱臼,却始终没有放开洛久珹的手。
直到宫侍们手忙脚乱救上二人,洛久瑶已因溺水失去了意识。
自那日后,洛久珹花了许久的时间练习,最终熟知水性。
她却开始怕水。
冰凉的湖水带着腐烂的气息倒灌在口鼻中,洛久瑶始终忘不掉那种无孔不入的窒息感。
好似她真的折手折脚,真的已经在湖中死过一遍。
在与洛久珹共同生活的那几年里,她曾怕黑,洛久珹便拿走了她满室的灯烛,她惧怕雷雨声,洛久珹便在雷雨夜晚遣走所有的宫侍,将她一人扔在空荡荡的寝殿中。
他总是很强硬,甚至以极端的手段逼迫她面对恐惧的事物,唯独怕水这一件,他从未逼迫过她。
洛久瑶终于合上眼。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她好似再次回到了许多年前,五感也被封闭在水中。
可她伸出手,一只手却顺着她冰凉的指节,握紧了她的手。
洛久珹的手攥上来的一瞬间,她的指节开始发颤,指骨蜷缩起来。
她近乎逃避地不愿去触碰他,可心底的那个声音却在问——
如果在这里,如果她把命还给他。
他会收下吗?
于是重获呼吸的一瞬,她好像听到自己真的问出了这句话。
意识重新恢复清明时,洛久瑶才发觉,她已经回到了岸上。
她身上裹了件干净的外袍,外袍之下,浸了水的伤口隐隐作痛。
不仅伤口在痛,浑身更是发烫,要烧起来一般。
她裹紧外袍,眨眨眼,看清面前几人。
洛久珹与她一样,被捞出后身上还挂着湿淋淋的浮草,正半俯着身去拆黏在发上的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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