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的是我们又一次失算。汉口大学数学系没有一个叫巴音、穿巴音服装、小尖脸长披发厚嘴唇的女生。
但愿别的什么系有个巴音。
我们找到学校教务处。对处长讲明了事情原委并出示了我们的工作证。处长一听就很重视,马上命人取出全校学生花名册及贴有像片的学生登记表。我们在呼呼运转的吊扇下仔细查阅了一大堆资料。没有巴音。
教务处处长说现在有很多社会青年甚至外地来汉打工的民工都冒充汉口大学学生。
为什么冒充大学生?
教务处长说:不知道,冒充大学生也骗不了什么钱,还不如冒充企业家经理什么的。如今有些现象叫我们怎么也搞不懂。
我们又去了学校劳动服务公司。该公司设在地下室。
我们拿出巴音与我签的合同给他们看,请他们帮助查查按说存放在这里的另一份合同。经理是个精明强干的年轻人。他看了看合同,说:不用查,全在我心里,我们没这份合同也没有叫巴音的这个人,你们受骗了。
我说:也许凑巧哪天你不在别人给办的呢?请你查查合同好吗?
年轻人说:我是经理也是办事员,就我一个人,所有的合同书都从我这里发出和盖章。况且到目前为止,女生只做家教和当推销员,没有一个当保姆的。
我丈夫递了一支香烟。问道:既然是你一人经手更好查了,你看这合同书和公章是真是假?
年轻人坦然回答:真的。
我说:那怎么解释!
那很好解释,年轻人歪嘴笑道:现在中央都保不住什么机密,何况我这破公司?我这抽屉上的锁是假的,一拉就开。这秘密食堂的人都知道。哦,他说:我还是食堂管
理员。身兼多职,任重道远。
我们推车走过校园的林荫小道和草坪。草坪上静悄悄立着一架双杠。知了的叫声填补着双杠的寂寞。荷叶改变了水塘的荒凉。我由于没找到巴音心头更加恐慌。一个十九岁女孩给我的恐慌我用什么可以消除?
这个叫巴音的女孩子想干什么?
必须找到巴音。
现在我们怕她。我们可以不要她交出偷走的东西,只要知道她为什么和还想对我们干什么。
我们夫妻双双在滚烫的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找到了汉口郝梦龄路甲一七九号。巴音留在合同上她家的地址就是这个。
我们在郝梦龄路甲一七九号的烤蓝搪瓷门牌前下了车。这是一家带个大院子的国家单位。招牌上写着:市蔬菜公司经营批发部。市蔬菜公司绿色食品研究所。
我丈夫还是去问了门房这单位可有姓巴的?院子里可有家庭居住?
人说没有。
我到围墙大树下的一块浓荫里向在那里玩牌消暑的老人们打听,这一带可有姓巴的?或者不姓巴,是两口子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一家人过日子,男的是劳改释放犯,女的在街道工厂做工。他们的女儿总穿一件文化衫,齐膝牛仔裤,长披发小尖脸厚嘴唇。
老人们很认真很热情地将整条郝梦龄路的居民筛选了一遍,结果没有。
巴音告诉我们的学校和家庭地址都是假的。巴音消失了。
我说我的腿发软,有点恶心。丈夫说你可能中暑了。我们支起自行车,找到一家冷饮店喝冷饮,我要了一纸杯可口可乐,丈夫要雪碧。几只苍蝇围绕着我们,时时刻刻伺机落到我们的杯子沿上,拿手都赶不走。这样,我们喝得很紧张,老盯着可恶的苍蝇。
小姐!我丈夫叫道。
小姐应声而至,说:老板您还要点什么?
我丈夫说:我不是老板。
小姐一笑,说:那就先生。先生您还要点什么?
苍蝇!我丈夫说。
小姐愣了片刻,说:有病!
谁有病?我严厉地顿下杯子,说:你说谁有病?你们是卖冷饮还是卖苍蝇!
我丈夫也放下了杯子,大声说:叫你们老板来!
两只杯子一放在桌子上,苍蝇迅速飞了上去,小姐试图用抹布挥掉,我丈夫伸出胳膊挡住了。
我丈夫说:让你们老板来看看,让顾客们来评评。说什么文明经营,礼貌待客,无菌操作,杜绝蚊蝇,保障卫生。全他妈骗人!
我跟着叫道:骗人!骗子!
小姐将抹布揉作一团当武器朝我们掷来。我们一闪,打在另一旁观的顾客脸上。顾客大怒,将手中一杯冷饮投掷过去。小姐急闪,推倒了桌椅。我丈夫挥臂扫掉桌上我们的两杯冷饮,爱惜长统丝袜的女士们皆尖叫着跳起脚来。
老板这才匆匆赶来。对不起,各位女士各位老板,老板抱个拳,四面作揖。说:大家息怒,每人来一杯冷饮,我请客。
我们悻悻地拂袖而去。
黄昏的人行道上,我们推着自行车走走停停。停下来往往是看见了年轻姑娘。
我说:我觉得我们今天过火了,其实到处都有苍蝇。
丈夫说:是啊。可我们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我说。
我说:现在我更害怕了。
别怕,我丈夫说:我们必须找到巴音,会找到的。
我说:她为什么找到我们家行骗?武汉有三镇,有成千上万大款,有七百万人口。
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无头绪,传统的方式是惩罚坏孩子。警告,记过,记大过,留校察看,开除直至送到少管所。少管所之路与监狱紧密相连。现在却是孩子没了。除了她是个孩子这一点是真的外,其它附属物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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