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呈奕那么说是看在他生母的面子上,她又哪里敢倚老卖老,今日前来也着实因为放心不下。
“是啊,皇上自那日起到现在已经病了三日了,高热不退,吃下去的药又吐出来,整日睡着。”
“那可不成,可不能由着皇上这么病下去。”她道,“劳烦公公带老身去瞧瞧。”
“是。”
杜太妃不是旁人,齐林自是不会拒绝,且带着她入了寝殿之中。
杜太妃一把年纪,走到哪里都得由人搀扶着,慢行至殿内床榻边,远远的瞧着何呈奕躺在那里,死灰一样的脸色,连连低叹,“可怜啊,可怜啊。”
“好好的一个孩子,这多半是因为皇后的事伤心吧。”外面谣传何呈奕与魏皇后感情不错,杜太妃当了真。
齐林也只是苦笑不说话。
哪里能告诉她是因为一个秦葶。
杜太妃退出内室,在外坐下,与齐林闲话起家常来,“年少夫妻,成亲还没多久,这人就没了,想来皇上心里定是难过的。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皇上得自己想开点儿才是。”
“后宫里有那么多人,皇上就再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齐林可不敢乱说话,也不答,只含糊道:“太妃您喝茶,这殿中药气大,奴婢命人将窗子给您打开些。”
“茶我就不喝了,看着皇上那样,当真是可怜,自小这孩子就与我亲厚,看他这样我也不忍心,”人老了脑子就是不好,稍被人一带就说了旁的,半天才拐回来,“对了,这怎么除了太医就没再见着旁人?”
“旁人?”齐林一时没明白她指代为谁。
“后宫那么些人,就没一个过来照看皇上的?”
齐林哪里敢说,上午才刚来了两个被他以皇命为由挡在门外,也只轻浅笑笑,而后巧妙答道:“皇上病重,也是怕过了病气给众位娘娘们。”
“这可不成,本来皇上就是为了魏皇后的事,是块心病,既人已经没了,总不能让他一直病着,这身旁若是有个人,说不定让他开开心,这病也就好了。”
这般说着,齐林也只能先口头一一应下。
且当前说来不巧,恰时小太监进门来,小声同齐林道:“齐公公,椒楹殿的刘御侍来了。”
这几日的来人不断,皆想在皇上面前露个脸,每个人都经人精齐林给打发走,却总有人不甘,想着说不定到自己便让见了呢。
毕竟现在后宫无主,人总得有个奔头。
盼着能在皇上面前露脸讨喜,以此光耀门楣。
今日送汤水的,明日抄佛经的,各色花样。
此刻当真不巧,杜太妃在此,才说完后宫的事,若此刻齐林便将人挡下,那不正是打自己的脸,左右为难之际,且听杜太妃先说道:“这话还没说完呢,倒有人来了,也是巧,不如让她进来吧。”
管她是谁,只要是后宫的女人便好。
小太监不敢应声,第一反应是先去瞧看齐林脸色。
“既太妃都这么说了,便将刘御侍请进来吧。”一边是皇上,一边是杜太妃,哪个都得罪不起。
不多时,一面容娟秀女子入了殿中,见殿中有人,齐林便先道:“刘御侍,这是杜太妃。”
虽她不在宫里,但后宫哪个女子都晓得杜太妃,又知皇上待她敬重,当初还亲临了她的寿宴。
若得得了杜太妃的欢心,说不定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的。
“妾身见过杜太妃。”刘御侍忙福身下去见礼。
“起来吧,”杜太妃瞧着眼前女子缓缓起身,面容周正,看起来虽似有意妆扮了一番倒不显妖艳,上了年纪的人,便是最喜欢这号清丽之感,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妃的话,妾身姓刘,名霜琳。”
随后接着又献宝似的又道:“这几日听闻皇上病着,吃什么药都不见好,妾身便以手指刺血,和以朱砂当中,手抄了经文,祈盼皇上龙体早安。”
人老了,便最是信这些东西,看起来杜太妃对此女倒颇为满意,便说道:“你有心了。”
随后又朝齐林道:“齐公公,给皇上吃的药可熬好了?”
“回太妃的话,已经准备好了。”
“既如此,就由刘御侍进去伺候皇上喝药吧。”
话落,眼瞧着刘霜琳的脸上险露出藏不住的喜色。
要可知,这两天多少人前来此处都被挡在了外面,可没一个人能见着皇上,今日得了太妃亲言,也算是行了运。
何呈奕这两天虽病的起不来床榻,却也不是一点清醒的时辰都没有,若正在此刻让他瞧见贸然放人进去,齐林只怕自己的命要保不住。
虽杜太妃也是一番好意,想着让皇上赶快收心,将心思放在旁的女子身上,可这外情旁人不知,齐林是清楚的。
“太妃,皇上先前有命,说除了太医不让任何人靠近。”
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锁心门
此话一出, 显见着杜太妃脸上有些挂不住,虽说齐林是何呈奕身边的人,但她与何呈奕的关系倒也非同一般, 她且低叹了口气说道:“齐公公,你一直在皇上身边,也知道经了这么多事, 为今之计是快些让皇上好起来。眼瞧着皇上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一个子嗣都没有,这像话吗。”
“魏后已去,可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不是。”
“今日老身就斗胆做一回主,”杜太妃扬声道,“刘御侍, 你去伺候皇上喝药!”
得令,刘御侍自是乐意, 眼瞧着机会就在眼前, 哪里还顾得过旁的。
一面是皇上,一面是太妃,哪个都得罪不起,眼见着人入了内室, 却又不敢阻拦。
杜太妃瞧出齐林一副热锅上的蚂蚁相, 于是劝道:“齐公公,一会儿皇上若是醒了怪罪下来, 由老身担着, 你不必担忧。”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苦难言。
何呈奕这两日病着, 神思恍惚, 时而感觉游离梦中, 时而又意识清醒,只是他多数时候不乐意醒来,好似只要静静在床上闭上眼,不醒来,就不必面对一切他不想面对的东西。
难得糊涂,竟不想有一日,他刀山火海皆不曾畏怯过的人竟头一次有了逃避的念头。
床榻上的人仰面躺着,面颊上是一股病态,脸色更是略显苍白,可即便是这样的皇上,刘霜琳也不曾见过。
今日这般近距离的瞧他,还是头一次。
这年轻的帝王,她在入宫那日曾远远的瞧见过一次,也仅有那一次而已。
却也那一眼,就让她惦念至今,可是入宫也有些日子了,左等也不见他诏,右等也不见人,后宫里还有许多像她这样默然等待的人。
今日她是最幸运的那个。
说不定,他一睁眼,瞧见是自己在照顾他便会动心了呢。
左右现在魏皇后已经死了。
方才摸着还滚烫的药汁子这会儿被她轻轻吹了几下,勉强可下得了口,她取银勺少盛稍许,轻轻送到何呈奕的口中。
一股清苦意直传到何呈奕的口中,顺着他舌根滑进喉咙,半梦半醒之前,他眉头轻皱了一下。
而后感觉到有人拿着帕子轻轻擦拭他的唇角。
这香气很陌生,是他不喜欢的味道。
他殿中也从不用这气味的香,一股陌生不安感给了他重力一击。
过去十二年间养成的习惯与警觉性使得他脑子里一下子清明了许多,将眼皮睁开一条缝隙。
第一眼只望见个有些模糊的轮廓。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有些懵的,他第一反应是在脑海里询问自己:“是秦葶回来了吗?”
不过现实很快给了他重力一击,眼前人根本不是秦葶,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显见着瞧看他睁眼,那人眼底浮起一抹惊喜色。
甜腻的嗓音带着几分刻意巴结似的讨好问道:“皇上你醒了?”
榻上的人将眼睛睁的更大了些,一连几日反复不停的高热烧灼的他喉咙哑的厉害,“你是谁?”
“臣妾刘霜琳。”
“你为什么在这儿?”因嗓音哑着,也很难从他语气中听出情绪。
那厢还不晓得很快有一场风暴降临,且未等她再次回话,且听他又急着问:“谁让你进来的?”
“是,太妃让臣妾进来伺候皇上您喝药的,”这会儿刘霜琳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傻,忙岔开话题道,“皇上,喝药吧。”
她又盛了一勺殷勤朝前送去。
何呈奕根本不吃她这一套,虽在病中,手上力道也不小,稍一抬手,将整碗药打翻,正扣在刘霜琳的衣裙上。
盛出来的药汤温度勉强可入口,可碗中的亦没凉透,几近夏日,罗裙单薄,这么一碗扣在身上,也着实烫的不轻。
青花的瓷碗扣在地上,一摔两半,发出一声乱响,在何呈奕的眼皮子底下,刘霜林也不敢看顾自己,硬顶着身上传来的痛楚,跪在何呈奕的榻边。
此时何呈奕撑着胳膊坐起身来,唇色苍白,可眼底似蓄着火,“你是什么东西,敢进朕的寝殿,你想死吗?”
说话间杜太妃和齐林齐齐赶来。
瞧见此刻地上的一片狼藉,齐林最先跪了下来。
为正是他最怕的结果。
“谁让你进来的,说!”既方才她已经说过是太妃,此下正好当着人的面,何呈奕重新问过,且让旁人知道,这世上,无人能忤逆他的意思,打着为他好的名号。
刘霜琳不敢张嘴,只是抬眼看向杜太妃。
齐林亦在那头,望着杜太妃。
“皇上,是老身让她进来的,怪不得旁人,要怪只怪老身好了。”
何呈奕未着片言。
“老身不是倚老卖老,说句放肆的话,老身一直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有些事也着实看不过眼,更不忍看着你冷落后宫,到了这个年纪身边还没有个一子半女,”老太妃一顿,“魏皇后走了,可皇家血脉不能断,皇上也要为身后的江山考虑才是。”
“若皇上觉着老身做错了,那老身便跪在你面前请罪!”说话间便要跪拜下来。
齐林忙将人扶住,“老太妃,您这是何必呢。”
念在她曾与自己母亲的交情,加之她确也是一片好心,何呈奕不愿与之计较,于是他只道:“太妃言重了,您是我的长辈,说我两句是应该的。”
“这些日子是朕消沉了,还请老太妃放心,往后便不会如此了。”
“皇上好生养着身子,人啊得往前看,结发夫妻,再是伤心,也要适可而止啊。”
“是,朕记下了。”何呈奕坐直身子,“时候不早了,齐林,送老太妃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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