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奴婢去花房挑了盆花来。”她老实回道。
花房里而今的长寿花开的不错,她细细挑了一盆淡粉色的,想着拿回来养,正遇花房小宫女在后院烤吃的,还拉着她一起,便耽误到了这会儿,临走时还带了一块烤馍回来。
沉默了片刻,里面暖室里两个人的声音不小反大,似全然不晓得此刻外面是何种场面,秦葶目光寻到声音来源处,尴尬的眨了眨眼。
何呈奕将她这神情捕捉在眼底,无论里头是谁,眼下都不重要,这种事情太过污秽,这时他没想旁的,只是不想染了秦葶的耳。
“齐林。”他一声低唤,随手将长刀递给一旁禁卫。
齐林应声而过。
何呈奕又道:“查清楚里头的人,还有与此事所有有关之人。”
冲动过后,何呈奕的脑子很快便冷静下来,不光是有人给秦葶造谣那么简单。
话落,他自秦葶身边行过,朝往华宵殿的方向,走出两步见秦葶没跟上来,回望,她还看热闹般的往门里探眼,何呈奕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往回行了几步,单手抓住她的后脖颈将人给拎到身边来,另一只手捏上她的肩推在身前,一同往华宵殿的方向行去。
行走间身前的长寿花瓣在秦葶身前左右摇晃,秦葶垂头小心护着。
肩上的温热穿过夹袄传来,是何呈奕手掌的温度。
一路被他带着回了华宵殿中,秦葶将花好生摆放在合适的地方,又抬手理了花枝,动作一气呵成。
她背着身在这里忙着,何呈奕便一直站在身后看着她。
他形容不出此刻是何种心境,却失了神,在心里自问,若方才在那暖室里的人当真是秦葶,他会如何?
会杀了她?
真的会吗?
理好手里的花苞,秦葶这才转过身来,万没想到何呈奕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反倒将她吓了一怔。
此刻何呈奕仿似也一下子回过神来,扭身大步走向金椅,宽步坐下,而后朝秦葶招手,“你过来。”
朝前行去,秦葶今日心里有事,还是头一次主动向何呈奕发问:“雨花阁那里,出什么事了?”
似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那一抹喜悦之中,不自主的牵过秦葶的手,指尖儿轻揉着她的,竟也是头一次心平气和的耐心同她解释,“有宫女和侍卫不规矩,在雨花阁里做不该做的事。”
从前若是未经过,秦葶当然想不到是何种不规矩,可既由何呈奕开导过,便明了。
“是谁?”她又问,心底升起一份疑云。
“是谁都不重要。”何呈奕暗想,重要的不是你就好。
此刻万事不明,的确说什么秦葶都觉着没有意义,想问的那些话都暂放在了肚子里,直到一个时辰后齐林回来复命。
他将一份述书呈上,何呈奕一见,脸色即沉。
秦葶似今日也对此事格外上心,也缓缓凑过来,伸头望着何呈奕手上的那份述书,尽管她一个字也不识得。
将述书拍于桌案上,而后何呈奕一脸厌烦的吩咐下去,“让妙才人亲自过来领人。”
一提妙才人,秦葶不免又想到秋梨,再一想秋梨的那杯酒水,串在一起秦葶好似一下子什么都晓得了,脊背发寒。
不由又问起:“今日暖室里的人,是谁?”
见她今日尤其关心此事,不免心下生疑,秦葶平日可不是个多事的人,这回倒是难得,“妙才人身边的秋梨,怎么,你同她很熟?”
“她做了什么?”
见她还在打听,何呈奕也不免多瞧了她两眼,仍道:“和一个侍卫交好,在暖阁里情不自禁。”
一提此事,何呈奕倒笑的十分无奈。
这种事他素来不愿管,但今日不同,那侍卫必死无疑,可秋梨是任妙彤身边的人,他兄长正在外打仗,也且先由着她去,一个丫鬟而已,让她带回宫里自行处置便是。
“秋梨会死吗?”
她今日说话简直古怪,何呈奕一眼不眨的望着她,以为她那份恻隐之心又流出来,“若是朕宫里的,她必死无疑,但她是任妙彤宫里的,是杀是留,全随她去。”
此言既出,秦葶腿似一下子便软了,身形摇晃几乎吓哭了。
瞧出她似不大对劲,何呈奕便问:“你又怎么了?”
“若不是今日我留了个心眼,在暖阁里的人,就该是我了......”
听得出她喉咙里的哽咽,眼前人眸光深邃,脸一下又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今日傍晚,秋梨拿着酒和点心来寻我,说要与我交朋友,还要给我送银票......”
实则,就在秋梨来寻她的时候,秦葶心里开始不舒服了。
她不觉得这宫里如今现在知道了她与何呈奕的瓜葛之后,还会真心同她交好,无非都是带着目的性和功利性的。
看重的更不可能是她,而是何呈奕,这样的所谓交好,秦葶哪里稀罕。
妙才人主仆对她的敌意她自初次见便以感受到,秦葶不过是缺少见识,但她不傻。
然,直到秋梨为秦葶倒酒时,她的疑心才彻底起了,本以为她们不过是要借着她的手知道些何呈奕的消息,看来,不仅如此。
秋梨自作聪明,在倒第一杯时手指轻捏起壶盖,在倒第二杯时便将壶盖放下。
许是秦葶命不该绝,那一瞬她福至于心,忽记起她逃出行宫流连在街头巷尾时,有茶楼的说书先生讲五花八门的事。其中有一点便是,有许多作恶之人给人下毒,会在壶嘴或壶盖上作文章,仅浅听了一耳朵,她便记下了。
因此秋梨那有些古怪的倒酒方式才引得她留了心眼。
就在她不慎将那银票推落在地之际,秋梨弯身去捡,秦葶更是借机将那两杯酒水对调。
一杯酒水下肚,她毫发无损,秋梨却倒在桌案上失了意识,手里的杯子摔落在地。秦葶怕有事说不清楚,亦晓得事非之地不能久留,谁知道这主仆二人会拿她如何,便自一楼的窗子翻了出去。本想着回华宵殿,转念一想,华宵殿似也没个能为她做主的人,干脆就按原本打算的去了花房。
转了一圈儿回来,雨花阁果真生了事。
这是秦葶生平以来心眼儿最多的一次。
吃了那么多的亏,总要长些脑子才行。
这里不是乡间,不是村里,而是随时有可能丢掉性命的皇宫。
可怕的也并不止何呈奕一个人。
这些都是她在行宫里便学到的,除了小双之外,所有人接近她的目的,或都不是单纯的。
齐林将雨花阁里两个人拿住,秋梨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为了保住性命,她也只得咬住是和这侍卫两情相悦。
哪里敢说她有意迫害秦葶之事。
原本何呈奕见了述书也以为只是皮面上的这些烂事,倒不想,原来任妙彤的目的是秦葶。
一想到有人想以这般下流的手段将秦葶踩在脚底,就是为了让他来瞧看这世上最不堪的一面,何呈奕心头杀意又起。
蛇打七寸没错,一旦打不死,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便是疾风暴雷。
“齐林!齐林!”何呈奕自案前拍案而起,那张述书飘然落地。
殿外齐林匆忙跑来,以为又发生了何事。
“任妙彤呢?”他问。
“回陛下,方才妙才人将人带回去了。”
“再将任妙彤和秋梨给朕带到这来,有些话,朕要亲自问问她!”
他有这么大的火气,是连秦葶都没料想到的,就在他拍案的那一刻,秦葶下意识的躲出去好远。
“你先出去候着。”他似此刻才想起秦葶的存在,忙着将她支出去。
一会儿他也不知道会对任妙彤做出些什么,不过一定是惨烈又血腥的场面,他甚至已经开始不乐意让秦葶见到那些。
秦葶软着脚来到幽廊,上回她被何呈奕拖到小室里,也是这道幽廊。
隔着幽廊的纱门,她瞧见齐林将两道身影带入殿中。
一前一后,是任妙彤还有秋梨。
之所以秦葶宁可忍着先前与何呈奕的那段记忆也要留在这幽廊,是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任妙彤主仆为何憎恨她至此,非要用这般手段?
秋梨衣衫还算整齐,发髻却能瞧出先前的凌乱。
那酒里药量她用了最大,确保壶盖上的药一旦沾酒便能释放,倒没想,害人害己。
她记得与那侍卫经的一切却难以控制,直到任妙彤来领人时她仍在恍惚之中。
那侍卫也是被人下了药,听到门中摔杯,便被任妙彤宫里的人塞了进来,那时天色已晚,两相碰撞,一发不可收拾。
任妙彤只知秋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却不知此刻何呈奕已将真相探了七八。
她仍在他面前保持姿态与优雅,以最好的一面示与何呈奕。
何呈奕将那团成一团的述书准确无识丢到任妙彤脚下,冷眸深沉问道:“妙才人可曾看过这东西了?”
弯身自脚下亲拾起他丢过来的那一团纸,细细展开,一字不落的读记于心,而后面不改色抬眼道:“臣妾宫里的人坏了规矩,是臣妾教导无方,自会带回去严家管束,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哦?”这是何呈奕头一次在任妙彤面前笑,却是一股子他最擅长的阴阳怪气,“就这么简单?”
被他这般问去,周妙彤便有些心虚了,好在她今日提早吃了药,这会儿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一切都是臣妾的错,皇上要罚,便罚臣妾吧,”她一双水色光眸缓缓抬起,望向何呈奕,“就算是皇上罚臣妾,臣妾也毫无怨言。”
只要是他给的,哪怕是刀子是毒她也照吞无异。
“求皇上饶命,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丢了才人的脸,奴婢只求一死,求皇上不要怪罪才人!”即便秋梨万般不好,却唯有忠仆此称无异,她猛的抬起头来,朝前爬了几步,而后头重重磕在地上,一遍遍乞求。
在此时的何呈奕眼中,秋梨是个脏东西,心比身更脏,他万分厌弃的拧了眉,而后阴声道:“来人,将这个人拖到远处打死。”
“不!不!”一声尖叫,是任妙彤失了态般扑抱到了秋梨身边尖叫,“不要,不要!”
“没事的才人,奴婢本就该死,奴婢在宫里做出了这么丢人的事,不配再侍候才人,是奴婢与他情不自禁,是奴婢的错!”就算到了此时,秋梨亦想将所有错都包在自己身上,一遍一遍的强调,似话中有深意。
想此事就在她身上结束。
任妙彤仍可做她的才人,仍能留在宫里。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说实话,拿朕当三岁孩童?”何呈奕身子微挺,沉压一口气,“将这个脏东西拖出去打死喂狗。”
两个侍卫得令,轻而易举的便将抱在一起的主仆二人分开。
任妙彤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秋梨被人拖走,秋梨在被拖走的最后一刻还声声叫着任妙彤。
当真是主仆情深。
任妙彤想奔出去救她,却被齐林唤人拦住,又被带了回来。
秋梨的尖叫声似还绕在任妙彤的耳畔,这一瞬间,无论是何药亦控不得她,她歇斯底里的抱着头哭喊起来。
很快,何呈奕便发现了端倪,这任妙彤一举一动,颇为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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