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意争春,先出岁寒枝。春意渐浓,轩庭园的花草树木有了新势。
桂馥兰香,百卉含英。苍松翠柏,青枝绿叶。莺啼燕语,时啭轻音。泛泛流水,磷磷水石。
一片旖旎风光。
死人了。
天宪十二年应乾帝御赐的轩庭园,做当朝皇后的表外甥、明煦太子的连襟、骑都尉萧亭尘的家宅。
死人了。
萧亭尘的乳娘,死在了锦绣堂的泛月阁,死在了从小便服侍萧亭尘的侍妾——莺娘的屋里。
锦绣堂住着二夫人徐眉睫以及萧亭尘两位侍妾。整个轩庭园的内院,只有这一方天地里的女眷不归姁妤管理。
荣家是贡茶的皇商。天家奴才,不休说是寻常百姓,便是有官职的正九品校书郎,也是要毕恭毕敬,不敢顶撞。
何况二夫人徐眉睫,只是庆来钱庄张掌柜的掌上明珠。不过好在徐眉睫十分争气,嫁进来不到三年,连生一儿一女。母凭子贵,加之萧亭尘有意扶持,徐眉睫才能挺直腰板十分有底气地与荣家的副小姐姁妤分庭抗礼。
争权夺利,派系对立。今日二夫人压姁妤一头,明日姁妤找个机会踩二夫人一脚。
于是乎,以往锦绣堂出了什么事端,姁妤这边都开心的像是岁除,喜大普奔。如今却是一个活人没了,不再是鸡零狗碎的琐事,人人自危。
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内院人心惶惶。恐惧,惊骇。后罩房几个年纪小的烧火丫鬟,吓得直哭。
姁妤正与荣淑慧对坐在罗汉床上吃早饭。
服侍姁妤的小丫鬟急慌慌地来报。
绿染附耳对着姁妤轻声低语,避免惊吓到荣夫人。
饶是如此,荣淑惠仍是从姁妤的脸色中知晓了府内有严峻事情发生。
她放下筷子,担忧地看着姁妤。
姁妤听罢绿染的讲述,思忖片刻,吩咐了几句。她挥一挥手,让绿染先去做,自己而后就来。
待绿染退出门外,姁妤才将事情完整地禀给荣淑慧。
荣淑惠性情温良,久居闺闱,不经风雨,事事依仗姁妤。此刻听得如此惊天变故,不由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
姁妤安慰道:“小姐莫怕,我先去探探情况”
荣淑惠连连点头。
姁妤左脚跨出门槛,荣淑惠猝然喊住她,嘱咐道:“那你早点回来”
姁妤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接着,便急匆匆地与一直在抄手游廊上来回踱步等待的小丫鬟青黛一同赶往锦绣堂。
踏出漪门,往北走,走向涟门。
远远地便看到绿染被挡在涟门前。徐眉睫的贴身丫鬟觅清拦在门口,不让人进。
绿染看到姁妤渐渐走近,终于得了救星。
她的气焰一下子拔高,无理也变得占理,她仰脖,冲着觅清说:“姁妤姑娘来了,还不快闪开”
觅清看见姁妤,心生退意,硬着头皮阻拦:“二夫人说了,没有她的命令……”
话音未落,姁妤一个眼色,身后的婆子猛地将觅清推到一旁。
“府里有大人和夫人呢。我能去哪里,什么时候去,带着谁去,可由不得二夫人来安排”姁妤一边说着,一边领着青黛和四个婆子六个小丫鬟闯入锦绣堂。
绿染挑衅地斜觅清一眼,连忙跟在姁妤身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
锦绣堂的人见了姁妤,纷纷躲到一旁。不敢言语。
莺娘的泛月阁大门紧闭,徐眉睫的奶娘站在门口,对着姁妤说:“这屋除了骑都尉大人,谁都不能进”
姁妤眼尾上挑,冶艳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说:“哟,您老人家伤好了?”
徐眉睫的奶娘年纪可以做姁妤的娘,却因为一支垒丝镶红蓝宝石蝴蝶金步摇,被姁妤捏住「僭越」的错处摁在地上揍。丢脸挨打不说,金步摇也被抢走。而姁妤仗着自己是皇家奴才的奴才,只被罚去文翰阁学规矩。
都是奴才,谁比谁高贵呢。
她恨得牙根痒,气得脸红一阵紫一阵。却不敢说一个字。
有苦说不出。
姁妤逼近,使劲一扒拉她。
她气得要再跟姁妤打一架。
正当姁妤要掐住二夫人出了岔子,蹬鼻子上脸地跑到二夫人的地界把二夫人的奶娘再打一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少女音:“还有没有规矩?”
众人连忙消停。
姁妤敛起爪牙,恭敬谄媚地向萧知念问好:“小姐好”
姁妤垂下头。
事情紧急,她脑子没转过来。
发生这样的大事,少爷小姐估摸着都在府里没去念书。
失策失策。
主子在场,姁妤在内的一众奴才没有一个敢说话。
一片寂静。
只有微风拂过。
萧知念是徐眉睫所出,与莺娘毫无干系。况且她只有七岁,个头将将到姁妤的腰。虽然是主子,然而年龄阅历摆在那里,能凭借身份压住奴才,但是显然压得不多。从屋里出来制止姁妤等人,仅仅是因为觉得她们吵。现下闹剧中止,她也就没了要求。
徐眉睫抱着萧文进,躲在绮霞阁的板棂窗后,一直观察着外面的状况。
徐眉睫是个妇道人家,嫁人前与荣淑惠一样,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正经小姐,一直学的都是闺阁女红治家手段。
姁妤经常外面抛头露面跑生意,不够贞洁妇道,清誉上比不得徐眉睫这样的大家闺秀。但是命案现场,却只能姁妤这样世面见得多的人来操持。
方才得知此事,她阵脚全乱,除了派人去通知萧亭尘,其余不敢说什么。她找人把消息漏给绿染,便是指望姁妤能够听到风声赶过来。
一贯蛮横的姁妤果真如她所料地带人来了。方才听得姁妤闯入的嘈嘈杂杂,她罕见地因为姁妤而感到心安。
烫手山芋丢给姁妤,心愿达成。
徐眉睫悄悄冲萧知念招手。
萧知念得了母亲的召唤,扫一眼众人,丢下一句:“安静些”,转身,回到绮霞阁。
主子进屋。
姁妤又称王称霸了。
她晃晃头,得意洋洋地看向徐眉睫的乳娘,说:“看到了嘛,小姐都没阻止我进屋”,说罢,身后的青黛很有眼色地上前一步,站在门旁。
姁妤颐指气使地说:“把门给我打开,我要亲自看看情况”
青黛瞪徐眉睫的乳娘:“姁妤姑娘喊你呢,赶紧打开”
徐眉睫的乳娘不情不愿地打开了房门。
铛啷,门推开。
姁妤走进泛月阁。
她带来的婆子小丫鬟自觉地站在院子里。
青黛和绿染合伙把徐眉睫的乳娘挤走,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守着。
莺娘被徐眉睫关在屋里。
一醒来,屋里有个死人。
没有饭吃,没有水喝。
还跟死尸待在一块。
她哆嗦地缩在墙角,哭都不敢哭。睁着眼睛,傻呆呆地,看到姁妤进来,才算活过来。
积攒一早上的情绪爆发,她终于哭出声。颤抖地指着里屋:“里,里面……”
姁妤蹲下来,拍拍莺娘的后背,安抚她。深呼吸两口,做足心理准备,一咬牙,站起身,往里屋走去。
绕过屏风。
莺娘无子嗣,无娘家,又在徐眉睫手底下。日子过得很拮据。
姁妤与莺娘出身相同,知道其中艰辛,尤其萧亭尘远不如荣淑惠体恤下人。所以,她经常会在外出管铺子时带上莺娘做的手帕,帮她赚点碎银子。
屋内陈设颇为寒酸。姁妤瞧见很多摆件都是多年前才时兴的式样。
唯一有点价值的是香几上的错金博山炉,就这还是三年前萧亭尘赏给莺娘的。错金博山炉内,燃着前日莺娘从别处搜罗的瑞麟香剩料。
香气浓郁。
姁妤走近床榻。
床上之人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进颈窝。身体僵直,皮肤青紫。
姁妤猛地呕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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