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就道:“孩子没丢就是好事,这两个人既然拐卖人口,就得送进衙门了,你们别私下处置,等岳里正来了,就劳烦他带上几个村民走一趟,把这俩人送到县衙去,万一有同伙,也要等大人问出口供,说不得还能解救些被拐的孩子。”
说话间岳里正领着七八个青壮年男子赶了过来,听妻子说了许杏的话,连忙道:“应当的应当的,草民这就去。”
说是“这就去”,等出发的时候也是半刻钟之后了。岳里正找郑屠户借了他收猪的板车,也不管那俩人被打得动弹不得,还是拿大粗绳子把人绑了个结结实实,又带了两个人,一起跟在许杏的马车后头上路。
马车里,同喜问许杏:“夫人,您向来只管生意,不插手大人衙门里的事儿,今儿怎么破例了?”
“也没什么破例不破例的,平常大人的公务,若不是涉及朝廷机密的,他也愿意同我说说,我只是不伸手而已,毕竟大人处理得极好,我又不是大人,没这个资格。只是今天这事儿,我就是痛恨人贩子。”许杏叹气,“多少好好的家庭被毁了。”
同喜想了一下,明白她说的“人贩子”就是拐子,也说:“这倒是。爹娘自己卖了孩子也就罢了,偷人家的孩子,实在是缺德得很。”
许杏没再说话,这年头父母卖孩子不犯法,甚至因为贫穷,还受人同情,可是她却接受不了,只是无力改变这样的制度罢了。
因为后边跟着个牛车,他们的马车走得就比较缓慢,到了青沙桥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外头还是挺热闹的。桥修好之后,一开始是原来的船家改行做了渔民,打了青沙江里的鱼在桥头卖,后来就又有些人在桥头上摆摊,现在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商业街。
人多,他们的马车就走得慢,正好听见外头有人说:“咱们祖祖辈辈都在山上,谁知道这茶叶能值那么多钱?听说还是人家范夫人教的法子!再看看山下那大作坊,成天那大车往外拉货,听说老岳家那族里家家都要盖新房咯,这范夫人那就是送财的菩萨哦!你说范夫人啥时候也能上咱们村来指点指点哇?”
第104章 严惩拐子
同喜听见外头的话,在车里抿嘴直笑。
“你还当真了?脸皮厚不厚啊?”许杏笑着说了她一句。
“夫人不知道,外头有不少人都这样说。”同喜小声说,“这个地方从前几乎就没有作坊,您开的这个作坊一开始也没人知道,可是现在好些人都晓得了,毕竟咱们县里现在也卖这香肠了。出名也主要是因为您这作坊只要女子,谁不知道山下村富了,家家指着女人挣银子?”
“指着女人挣银子又如何呢,只要是干干净净的凭双手吃饭不就行了?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女子没有安身立命的东西?田地房产都是男人的,女人自然就得看男人的脸色生活。”许杏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自己有能耐,自己能挣到银子,就可以谁的脸色也不看了,当然也不怕挨打。”
“您说这是个简单的道理,可是要不是夫人您,谁也看不出来啊。大家都那么觉得,女人不算人。”说到这个,身为女子,同喜脸上也没了笑意,语气就低沉落寞起来。
“所以我才说我可不敢领那些溢美之词。我就是做我自己的买卖而已,我要雇人做工,这才给了那些勤快可怜的女子一个机会。女子真的只能靠别人吗?不过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罢了。”许杏叹气,“我也没多无私,一个月好几十两银子的挣着钱呢,可就因为给了这么一个机会,就不一样了。”
“这个作坊您挣钱,可是茶叶的事儿您可没挣!”同喜却不同意,“当初高家那些人也不会这炒茶手艺,您要是一开始什么都不说,便宜点儿把他们的茶树都买了,回头自己找人来弄,多少财发不得?”
“兴许吧,可能我就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有了这个香肠作坊,都懒得弄旁的了。”许杏笑笑,“茶叶的事儿以后都不要提了,千万别居这个功,你看大人也没伸手做什么不是。现在这茶叶之乡的名头还略微有些不实,过上几年发展成什么样子,就全看他们自己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许杏还专门吩咐了一句:“回去之后敲打敲打咱们身边的人,可不许乱说话。”
今天路上耽误的时候有些长,又照顾着岳里正他们牛车的速度慢,他们也没有全速赶路,所以尽管路途通畅,他们回到县衙的时候也已经掌灯了。
小陈正端着一碗米粉在门房稀里呼噜的吃着,听见动静过来看,许杏在马车里头就听见他问:“张大哥,夫人回来了怎么不走侧门哩?”
张彪就答:“烦劳你去里头通报一声,夫人带了两个犯人回来,是拍花子的,请大人处置。”
“哎哟!这天杀的!”小陈连忙撤了门槛,让张彪赶着马车进来,又跑着去后头报信。
许杏在马车里说:“张先生,咱们还去侧门吧,让岳里正他们上衙门就好。”
张彪应了,于是马车转向,去了侧门。
同喜挑开车帘看了看,感慨道:“这一年多来,大人把这里给治得是真的好。咱们刚来的时候哪敢这样晚还在外头啊,现在多太平!街上还有不少商铺亮着灯,瞧着就兴旺了。”
“这样才好。”许杏怀念那个半夜出门不用担心安全的时代,更怀念想要什么只要手机上点点就能送到家门口的便捷生活,但是那是永远都回不去的旧梦了。现在,这里,晚上没有盗匪,若是想,掌灯之后还能在街头没打烊的小饭馆吃上一碗米粉,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厨房里一直备着饭,长青今天有公文要写,还在前头衙门,晚饭也是在前头吃的。许杏问过了倒放了心,叫赶紧摆饭,再给张彪送过去。刚拿起筷子,她又道:“岳里正他们也没得饭吃呢,也给他们送些饭菜过去。”
同贵领命去了,好一阵子才回来,一进房就说:“夫人,奴婢才把饭送过去,岳里正跟他带着的那几个人都吃上了,说多谢夫人呢。”
“怎么这样久?”许杏已经吃完了饭,正在核对明天要往省城发货的单据,听见她回来就问了一声,“好在现在天气暖和了,不然这么晚饿肚子的滋味可是不好。”
“大人也没耽搁,立刻就叫人把老黄跟魏捕头找了来,接着就升堂问案了。也好在他两个都住得离衙门挺近,不多时就都到了,都在前头点着灯审呢。”同贵满脸的解气,“那两个拐子先被打得不轻,接着又颠了一路,也没得饭吃,看着都不行了,真是活该!”
“你瞧你,这是在外头听了吧,这半天都不见你回来。”同喜笑道,“也亏得咱们大人审案不避人,不然你早就吃板子了。”
同贵摆手:“今天都这么晚了,自然是没开大门的,大人就那么审了审,那俩人就都招了,魏捕头还怪不满意的,说好不容易他要亲自拿板子揍人,没想到是一对怂包。”
“他们招了些什么?”许杏问,“有多少孩子被拐?”
同贵就气鼓鼓的说:“说这个就来气,这俩人背后还有人哩,听他们的说法,连他俩也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说不定是个当官的!这俩人干这个时候不长,好像就在别的村偷过两三个孩子,都藏在他们自己家里,魏捕头已经带着小武去找了。大人没判他们砍头,问完了口供就叫把他们关起来了。”
长青本人说得就要比同贵要完整得多了。半夜回来,长青见许杏还在等她,就说了一下审讯的成果:“是一伙人作案,这两夫妻只是刚入伙的小角色。他们原就是本地人,所以知道山下村白天许多人家没有人,这才动了这个念头,没想到被抓了。大概是被打得厉害,招得也算痛快,我准备明天多派衙役分头去抓他们供出来的人,再不能像之前的县令一样装聋作哑了。”
“你这意思,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许杏惊讶之后就是愤怒了,原来的那位知县虽然没有什么鱼肉百姓的事情,可这懒政不作为不就是置百姓于不顾吗?
长青也沉着脸:“是,我那里还压着好几件这样的案子,一直没有侦破。原来那位不管,捕头丁云山……只怕和他们有所勾连,故此百姓求告无门,自己又没有能力去找孩子,也大都死了心,就当孩子没了。”
“我让魏大河去盯,可是当初的线索都被丁云山抹了,一直没有进展,今日这个案子说不得能带来些转机。”长青扯扯嘴角,“看来你不仅是我的福星,还是那些孩子的福星啊。”
许杏摇头,握住他的手:“你不要这样强颜欢笑,此事非你之过。便是没有这些拐子,不也有许多人家卖儿卖女吗。”
“你倒安慰起我来了,最看不得这些的明明是你。”长青说着话,外头同文来报:“大人,魏捕头回来了,带了三个孩子回来,正在前头等大人示下。”
长青应了一声,问许杏:“要去看看吗?”
许杏想了想,摇头:“这是正经大案子,我就不去了,你审案要紧。我叫人给你们送宵夜。”
厨房今天是楚氏值夜,听说了动静就一个劲儿的念叨“这帮子丧尽天良的不得好死”,早早就烧好了热水备着,得了许杏的命令就连忙开火煮米粉。
同喜同贵把米粉送到前头,又陪着那几个孩子吃完,满是惊惧的孩子终于平静下来,一个小些的睡了,剩下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倒还真说出了些线索。
“这对王八,被打成那样还留一手!”魏大河大骂了一句。
长青再次提审那对夫妇,又用了刑,再和孩子们对质,那对夫妻里的男人先吐了口。
长青看一眼魏大河,他立刻道:“大人,方才小人已经叫了人去知会捕快们,这会子人都到了,小人现在就去拿人!”
长青颔首。等他们走了,他叫同文给许杏送信说不回去睡了,自己就在书房略打了个盹,等着魏大河回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早起的商户们就被吓到了。捕快们几个人一队,一会儿一拨,押了好些人回到县衙,还有人则领着一群孩子,听说是被拐的。
这一次长青下了重手,魏大河是老捕快了,执行力也不错,雷霆行动,抓住了拐子九人,窝藏掩护之人十七个,还有帮着卖人的人牙子两个,解救了被拐的孩子二十多个,女子十几名。
“抓回来的,不管罪大罪小,不分男女,每人先打了二十大板,咱们大人这么好性的人,这次也是气得狠了。”同贵去打听了进展,回来跟许杏说。
许杏却不这么想:“估计是不想听他们狡辩推脱吧,这样大的案子,越早审出口供,就越能及时救出被拐的孩子。”
得了初步的供状,长青第一时间发了公文给邻近的县令和知府,通报了案情,毕竟这么大的案子,可不仅仅涉及他们一个县,而背后的人,恐怕连段知府都不一定能收拾得了。
果然,得到消息的段知府惊得差点砸了手里的茶盏:“这范长青是要捅马蜂窝不成!”
第105章 知府相召
长青这一忙,就是好几天没回来,明明没有离开县衙,可是许杏就是没见到他的人影。
这次因为怕除恶不尽,又关系着被拐的一些女子的名声,长青没有延续一贯的公开办案的作风,而是关起门来审问,得了口供就抓人,抓了人就接着审。而且他并不耐心劝导着疑犯招供,该用刑就用刑,衙役们也都是有孩子的人,都恨这些拐子,下手便不留情了。只不过任凭堂下如何鬼哭狼嚎,长青端坐在上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魏大河私底下跟人说:“咱们大人可真不是一般人,瞧着文质彬彬的一个书生,平常跟咱们都和和气气的,下起狠手来一点也不含糊。我昨天下午那会儿一抬头,瞧见大人那气势,竟觉得比当初的老丁还要吓人呢!”
小武就笑他:“师父这话可说岔了,姓丁的是个什么人?那叫凶徒!咱们大人是青天大老爷,那叫威严!能一样吗?”
魏大河踹他一脚:“可是你跟着先生识字了哈,我就是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地!麻利点儿,问出话来了就去拿人!”
长青这边案情基本查明,安龙县内的人贩子什么的基本抓完,却也仅限于此了,想想就知道,安龙县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是这么大个团伙的老巢,至少顶上的大人物不可能待在这里。
这个案子牵扯不小,现在这些人犯也都是证人,他就不能直接处置了,必须要等上头的决断。好在并没有等多久,两天之后他就得到了回信,段知府让他去府城一趟。
长青收齐了现有的卷宗,让黄文书抓紧时间誊写一份,他带着就出发了。
临走前,他特意回了一趟后院,却扑了个空,原来许杏那边的火腿晚了几天发货,这会儿她亲自去盯着了。
同乐迎上来,问他有什么吩咐,他想了想,摆手让她下去,自己坐下来写了一封短信留给许杏,才带上了张氏兄弟出发。
安龙县内的路好走,可是出了安龙就差了,在邻县的官驿住下的时候,张顺感慨了一句:“县里的路修过之后,我这天天走习惯了,都忘了这地方路难走了。”
长青体能比不上他们兄弟,难免疲惫不堪,闻言下意识就说出了许杏当初说过的话:“只有道路通畅才有脱贫致富的可能。”
张彪很赞同:“一直待在安龙倒不觉得,这一出来可是真觉出不一样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长青并不在意,只当没看见,先去休息了。
又急匆匆的赶了一天路,他们才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知府衙门。段知府倒是在等着他,听了下人报,穿着便服就召见了他。
等长青见礼后,段知府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道:“小范啊,你可是真会给我找事做,这么大的案子,只怕我都不一定兜得住啊!”
长青敏感的发现段知府的自称变了,显然对自己有亲近之意,于是态度越加恭谨,肃立一侧拱手回答:“大人,下官也没想到此案规模如此之大。一开始只是几个村民把拐子抓了现行,送到了县衙,下官本以为找到了丢失的孩子就可以了,因要惩戒这拐子便用了刑,不想一顿板子之后,他们又供出了许多,这牵牵连连的,下官的县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若光是你那里人满为患就好了!”段知府放下卷宗,瞪了他一眼,“你给我的公文里头就差直接说这帮人上头有人了!我问你,你想说谁?”
长青并不慌乱,回答道:“大人,此事下官不知,只是犯人证供中提到多处不属安龙管辖之处,下官只能据实上报,并通报其他州县。”
段知府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不管是谁问你,你都要这样回答才是。这个案子和你从前收拾几个土财主不一样,真要是碰到什么硬茬,我护不住你,也不会护你。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下官多谢大人提点。”长青真心实意的说。
段知府刚露出几分欣慰之色,却听长青又问:“大人是不是已经知道此案幕后主使了?”
“什么幕后主使?”段知府简直要吹胡子瞪眼了,可是看着长青一脸的诚恳,忽然想起他堂堂一个一甲榜眼,三年绩考都是甲等的翰林院学士,居然莫名其妙去了安龙当县令,顿时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原因,一肚子被挑衅的怒气就变成了对长青这个愣头青的同情,“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种案子,最后找出来的头头也都是替人办事的,这么嚣张,网撒得这么大,肯定有人撑腰,不过这银子挣得脏,没人会明面上跟他们有关系的。”
“大人英明。”长青正色道,“下官揭出此案实属意外,大人所虑之事下官也曾想过,只是下官并无意做那扳倒权贵的勇士,亦不愿牵连大人和其他同僚。下官以为,不管背后得利之人是谁,能不能将其绳之以法,至少我们现在可以救出被拐的孩子,砍断这些肮脏的手。”
“你当真这么想?”段知府盯着他,“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长青低头道,“下官只要做到这些就满足了,下官问心无愧。”
他的意思很明白,这么大的事儿,说是那么一群拐子干的,那就是糊弄傻子,可是达官贵人们,谁会承认自己才是东家?还没查出什么门道呢,他这个小县令就先让人捏死了。所以他的目的一开始就在于这群拐子,治死了他们,至少短时间内没那么多人做这种恶了。
段知府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他,半晌才道:“你回去的时候我派几个人和你一起,把你抓的人都提过来,此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长青并无任何不满,反而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段知府的脸色缓和起来,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不用那么拘礼。我叫你来,一个是因为这个案子案情复杂,要问问你,再一个,就是有些别的事情要同你说说。”
长青先道了谢,才侧身坐在椅子上,又探身问:“不知大人有何示下。”
“说说你安龙县的事儿啊。”段知府露出个笑来,“你那边今年赋税能交上来多少啊?”
长青拱手道:“下官不敢妄断。若是风调雨顺的话,今年赋税比去年应当只多不少。”
“怎么,怕我跟你狮子大开口啊?现在谁不知道你安龙县是茶叶之乡?哦,还有香肠特产,这可得要刮目相看了。”段知府喝了口茶,笑着道。
“‘茶叶之乡’一说实在是令人脸红,下官默许这个说法,主要是为了吸引外地客商,却并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长青很光棍,“安龙县太穷了,水田也很难开垦,只好用些别的法子,替百姓寻条路走,总得让人吃饱饭才是。”
“你能这样想,已经强过不少人了。”段知府道,“你那里的赋税,今年还是要盯一盯,若能再涨一截最好,只是不许用手段!”
“下官谨遵大人之命。”长青又拱手,“另外,大人,前一阵下官已经叫人核查人口了,正好又出了这个案子,下官正好督促一番,将人口核查清楚,报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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