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他接起来,开口的时候安也又看了他一眼。
张柔还是很柔和的声音:“拓拓啊,今天王阿姨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得急,我没怎么听懂。怎么了这是?我怎么听她的意思,说你要帮久久跟她打官司?”
“她跟久久能打什么官司……”外头挺冷的,迟拓把衬衫领子竖了起来权当挡风,“没什么事,久久这边有点合约官司,她们两人的想法不一样而已。”
张柔安静了一会,仍然柔柔地声音:“你……不要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呀……”
迟拓吐了口气,露台的玻璃门响了一下,安也把他的外套递给了他,自己缩着脖子又进去了。
迟拓又吐了口气。
刚才和安也一通闹压下去的难受感觉又开始翻涌。
张柔等了半天没等到迟拓的回答,也在那头叹了口气。
“你非得把那么好的工作辞掉回国,我都没说过什么。”张柔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久久回国的,你这辈子也就那么个念想,妈妈不拦你。”
“但是……”张柔似乎一直在斟酌语句,“拓拓啊,你对久久的家事插手太深,对你自己也不好啊……你处理不过来的。”
迟拓靠着玻璃门,低着头。
“医生……不建议你这样的。”张柔最后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地。
迟拓一直沉默。
张柔那边有男人的声音,张柔轻轻柔柔地回了一句。
“妈,我真没事。”迟拓说,“你们早点休息。”
他没等张柔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他想起在新加坡情绪彻底崩溃的时候,他哭着跟张柔说,妈妈,你不要自杀了好不好,我好想安久久。
那是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过度呼吸,看不清东西,心跳直接飙到一百九。
之后,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抹了一把脸,转身看到安也靠在门那边看着他。
可能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她脸上担心的表情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吓了一跳的样子,然后就很迅速地换了个笑脸。
迟拓心里一紧,推开门。
“你妈的电话呀?”安也有点尴尬,贴着玻璃偷听这种事挺幼稚的,虽然她在迟拓面前一直不怎么成人。
“嗯。”迟拓低着头进屋。
安也就不说话了,转身继续倒腾那几个大箱子,看起来像是想把书房里的书都丢进去。
她演技很好,刚才那瞬间的担心表情在她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心情看起来也没什么影响。
迟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心疼了。
“久久。”他说,“你再问我一次吧,那个关于焦虑症的事情。”
安久久愣了愣,看向他。
迟拓走过来,蹲坐在她旁边,帮她把堆叠在箱子里的那些书和奖杯理好。
“你……”迟拓愿意开口了,安也却又犹豫了,“我……”
“我不是不愿意说。”迟拓说,“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安也看着他。
“我被迟定邦用热水瓶砸破脑袋那次,并没有我说的那么不严重,起码外表看起来挺吓人的,送去医院还没开始包扎就被我妈看到了。”
“所以我妈……”迟拓低下头笑了笑,“打击挺大的。”
安也:“嗯。”
这一段她大概能猜到,他们离开得特别急,本来迟拓当时就已经在办出国手续了,按道理不可能连道别的话都没办法面对面说的。
“刚到新加坡那阵子,她出现了僵直状态,完全不会动,对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刺激之后有点反应了,就会开始自毁。”迟拓说,“但是那总归都是能熬过去的,换了个环境之后,只要不提迟定邦,她真的就慢慢好起来了。”
“但是刚刚好了没多久,迟定邦就死了。”迟拓又笑了笑。
“本来我跟我舅舅都瞒着她,但是那阵子我舅舅的面馆被人投诉卫生问题,新加坡那边对这方面的管理很严,他被抓进去几天,我妈那阵子因为有好转一直呆在家里,我又在学校读书,迟定邦下葬后也不知道谁弄到了我家的联系电话,水厂那边打电话过来聊抚恤金正好是我妈接的。”
迟定邦是上班路上车祸身亡的,又在水厂做了一辈子,老厂长估计也是好心,想着孤儿寡母的,花了大力气弄到了点抚恤金,又折腾了一大圈弄到了张柔的联系方式。
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把刚刚好转一点的张柔又打回到地狱。
安也想着自己那时候在干嘛,那会她刚拍完林洛,还没出戏,在家杀鱼玩,她妈被她吓着,火急火燎地给她签了个破公司。
“第二次恶化,我妈就开始频繁自杀。”迟拓说,“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一个月能来四五次。”
“……我又刚刚考上法学院……”说到这里迟拓停顿地间隔有点久,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安也某一个影后奖,金灿灿的一个球。
安也伸手过去,捏了捏他手心。
很潮湿。
“你……缓缓说?”安也低头观察他的脸色。
刚才明明已经恢复了,现在又开始泛白。
“不用。”迟拓摇头,“再起个头估计我又懒得提了。”
“其实都是些小事,法学院比我想象的压力大,大考小考不断,我英文又没有其他同学基础好,一开始成绩上不去,我妈那边又完全离不开人,我舅舅被投诉以后关掉了两家店……”
“事情都凑在一起之后,我就崩溃了……”迟拓想了想,“差不多就这样。”
分开第三年,那一年他们再也没有视频过,迟拓半夜发过几次视频邀请,她那时候在跑路演,基本都没接到过。
也是他们渐行渐远最开始的那一年。
安也很轻地问:“你……焦虑症有七年了?失眠也是?”
“嗯。”迟拓坐靠在墙边,“所以是真的好很多了。”
“什么类型的焦虑症?”安也又问,“特定恐惧症?”
迟拓怔住,半天,突然就笑了。
安也有点不明所以,瞪着他。
“我以前……”迟拓说,“大概十年前,还是十二年前,一直觉得我们两之间就是我在拉着你。”
“你性格没有我那么孤僻,只要愿意,交一两个朋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我就觉得,我要是不拉着你,说不定哪天你就突然说你有了新朋友了,要和我这个小老人头绝交。”
安也眼睛瞪得有点大:“啊?”
“嗯。”迟拓笑完了,看着安也,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我那会挺委屈的,吵架都是我哄你,你生气起来总是说走就走的,特别有底气。”
安也:“……啊?”
十年前的旧账,现在翻出来合适吗?
“但是现在……”迟拓又笑了,“我就一直在怀疑另一件事。”
安也还是木呆呆的样子,对他的话题转换有些回不过神。
“这么多种焦虑症,你怎么就觉得我是特定恐惧症的?”他没继续说下去,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在恐慌什么?”
“望城。”安也虽然很懵但是仍然回答了自己的猜测,语气笃定,“和家人。”
迟拓突然就靠在墙上,闭上了眼。
原来,真的不是他单方面地喜欢着安久久。
原来,他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都攒着用来遇到安久久了啊……
第六十六章
安也觉得, 迟拓的问题其实蛮好猜的。
他会去望城看王珊珊不是因为什么张柔给王珊珊带了东西的理由,是因为那天她去医院观摩入戏的时候情绪太飘忽,基本就是靠着他不停打岔才稳住的。
好不容易稳住了,又接到了王珊珊的电话, 他是那时候才突然提了除夕要去望城看看王珊珊这件事的。
那节奏更像又是为了打断她下滑的情绪打得岔。
他甚至说的是我可能会过去一趟。
她当时只是觉得别扭, 并没有多想。
重逢那么久了,她什么东西都给他看过了, 从银行流水到她这十年签的所有纸质电子的合同, 他们之间也破冰聊了好多次, 关于这十年的。
唯独,他不会追问的, 就是家庭。
除夕那天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吃药, 就是因为刚从望城回来,她当时有些不明所以的心绪不宁,应该就是直觉到了但是理智上还没分析出来。
今天他和王珊珊聊完,只在她问的时候简单地答了一句暂时不会有问题,就没有继续了。
这不符合迟拓的性格,也不符合迟律师的工作范畴。
但是她回答完他特定焦虑的东西后, 迟拓没回答是还是不是, 居然就这样闭着眼睛靠了很久。
脸色倒没有变得更难看, 只是额角还是湿的, 嘴唇还是白的, 表情却比刚才聊之前放松了不少。
“喂。”安也推推他。
迟拓顺着她推的力道往旁边晃了一下, 又借着惯性晃回来, 头靠在了她肩膀上。
安也僵了一瞬。
迟拓从来没有这样过, 虽然他们之间会有肢体接触,但是基本都是基于安慰或者打闹, 不是这种。
有点示弱,有点撒娇。
安也不太习惯地抬手,摸了摸他头发。
“是只要想到还是得经历了才会恐慌发作?”她低声问。
“经历了以后。”迟拓手也搂住了她的腰,这次终于不再像十年前那样,一身蛮力差点把安也憋死在怀里。
“那我妈以后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好不好?”她说。
“不好。”迟拓说,“不严重,反正有药。”
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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