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副武装,一抬眸,却看到容厌倚着窗台,长睫垂落,眼睛闭着。
他靠在窗边,又昏睡过去了。
如今的他,脆弱又易碎,像一尊精美的琉璃塑。
晚晚微微一愣,心底却升起一股莫名其妙却难以忽略的的柔软之感,刚紧绷起来的神经瞬间垮下,心跳虚惊一场地跳动重了几下,整个人放松下来。
她抚了两下心口,平静下来自己的心情,视线此时却能毫无顾忌地落在他脸上。
她没有去叫醒他,眸光细细地从他眉骨眼睫慢慢往下,到他唇上时,还能看得出来,他唇瓣因为被汤药烫到,此时还泛着红色,便让他显得没有那么苍白,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貌美到让人移不开眼。
晚晚捂在心口上的手没有放下。
她看着他的唇形,想要再从他的脸上去找师兄的影子……可是师兄就在上陵、就在天牢……无需谁再来做他的替身。
晚晚又看了许久,才慢慢将手从心口处放下。
容厌说,他会将师兄软禁在上陵,他对师兄不管处于什么原因,至今都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见到了师兄一面之后……
因着容厌这边一连串的变故,她也没时间去思考,什么时候再去看看他。
少年时,若是听到师兄在她附近的消息,她必然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让他在她视线之内才好。
可时至如今,是近乡情更怯吗?还是不想面对不知道改变了多少的师兄?
她居然没有少年时那种焦灼而迫切的心情。
那么多年,她不再是原本沉溺自己世界的叶晚晚。
师兄呢,他这几年过得不好,那他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还是不是她的师兄。
晚晚倏地心乱如麻。
-
天牢。
晁兆点了一队暗卫,从此便在暗中监视着楚行月,另又有放在明面上的一队金吾卫,会在明面上一直看守这他,直到战事结束后,再所有罪与功一并论处。
楚行月脚腕上的镣铐没有解开,面前的牢门缓缓打开。
他平稳地迈动步伐,不快不慢地往外走,脚链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他行止间依旧自如,如同闲庭信步,还是当初那个出身高贵、掷果盈车的楚公子。
楚行月走出牢房。
长时间的不见天日,以及牢房中的阴冷,让他肤色呈现出看不到血色的冷白。
距离他画完那两张图还不到三个时辰。
看来,张群玉办事很快,容厌下决定也很快。
只是……
她也知道吗?
容厌那么喜爱她,想必会让她时刻随在他身侧。那么,张群玉带给容厌去看的那两张图,她有看到吗?
那是他画的图,图能被她看到,便也是他与她近了几分。
只这样一想,楚行月便生出几分魇足的快慰。
实在是……这些年,他日日夜夜念着她、时时刻刻念着她,不管是他跪在人前受欺辱,还是踩在人脸上站稳高位,他都要念着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她不在他身边,却还是成了他刻入骨髓的习惯。
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夜湿润的水痕,楚行月迎着灿烂的日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日头升高了。
一天到头,从早到晚,只有晨曦的那一刻才是好看的。
就像他的曦曦。
曦曦和容厌在一起的这两年多,发生过什么,他不在意。
红颜粉黛之下皆是枯骨,身体皮囊如何,不过是落在身上的尘杂,拂开便可以。
他终于等到能和她好好在一起的机会。
他就能和她好好在一起了,就像少年时,青梅竹马,她应了要嫁给他。
楚行月看向后宫的方向,眼眸冷静到了极致。
“曦曦,你不会变的,对不对?”
日光也显得森冷起来。
第74章 相见欢(四)
容厌倚着窗台睡着之后, 晚晚让人将他扶到床上去睡。
往常别人靠近他他都会醒,如今这样被扶着换个地方去睡,却完全没有意识。
宫人退下后, 晚晚站在床头, 又看了他许久, 而后才回了椒房宫。
这是第一副药, 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次,先服三日, 三日后再根据他的脉象调整药方。
晚晚确实能解他的毒,可解毒不是简单的事。
他身体里的毒素太多, 又积压了那么久的时间, 每一次新中一种毒, 这毒到了他的体内,和盘踞在他身体里原有的紊乱之象混杂起来,就算后来又服了解药,也算不得就完全解了那毒。
单单想法子去化解很难, 多年的积压太过复杂,以毒攻毒都是难事,只能先用药方辅助,宣泄出来一部分, 再逐一消解。
这个过程中, 他所要承受的药性和宣泄出的毒性不会好受。
她在所谓拿他试毒的那几日,已经试过了, 就算会痛苦一些, 损耗一些他的元气和精力,精神和力气短时间可能也恢复不过来, 可他能撑得住。
这段难捱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
之后的调养,再由太医令胜任绰绰有余。
……只要容厌配合,不要再像今日这般不吃药。
这两个月她与他该如何度过?
晚晚左思右想,容厌既然这样对她温柔顺从,她也不想与他总是针锋相对。
她和他之间,她是医者,他是她的病患,她好好为他治疗。
如此便是了,不要再有其他的。
-
入夜。
晚晚交代过曹如意为容厌按照晨间的药方煎药,与绿绮一同用完膳后,便回了自己的寝殿之中。
一推开门,便看到容厌来了她这里。
他站在窗边,面对着窗台前的一排挂饰。
那是三十个月亮形状的玉珏。
一个月的月相,从初一的朔月到三十的晦月,一一都在其中。
椒房殿中许多装饰都是不同的月纹,不知道有没有楚行月名字中这个“月”字的原因,只单单看着这些纹饰,确实好看。
晚晚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悬挂在殿中的还有很多月形玉饰。在容厌知道师兄就是楚行月之前,他还曾往她宫室中添过与许多月亮有关的玉石宝器。
她轻轻垂下眼眸,默不作声等着他先做出反应。
容厌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对着她弯了弯唇角,笑了一下。
晚晚看着他,忽地有些茫然。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些自取其辱伤人伤己的话。
他背后的书案一半摆满了文书和奏折,有些已经回复过了,更多的还是没有批阅的。
容厌回到书案前,轻叹一口气,像是解释。
“写太久了,手有些累,站起来走一走再继续看。”
晚晚看了一眼代表批复过了的那一摞奏折。
其实并不多,十几份。
按照她以往看他批阅的速度,不过是不到一刻钟就能写完的折子。
书案很长,他只占了一半,另一半是她的医书和笔墨。
晚晚看了一眼摊开的那本医书,那一页是一个案例,她才看了一半。
此时入夜还没有多久,她在他身边坐下,拿起医书,也要再看一会儿。
她手边还有一杯正冒着热气的茶,只看茶汤的澄净颜色,便知道,又是容厌亲自动手煮的。
他清晨高烧才刚刚退下。
晚晚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了一声:“辛苦。”
容厌头也不抬,“不辛苦。”
晚晚过了一会儿,才问:“晚上的药用了吗?”
容厌没有回答。
晚晚看了看手边的茶汤,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生气起来。
“容厌,你好好服药行不行?”
她声音大了些,容厌顿了顿,放下笔,侧过脸颊看她,眸光中有些探究,又化作笑意,半真半假地应了:“好。”
若是她不专门腾出精力盯着他,他有没有服药,她也不会知道。
反正,他知道他不会好起来的。
不用汤药不仅仅是想让她记挂着他,也是真的不想最后再吃那么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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