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泠想阻止,“黄大哥,为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黄侍卫肃声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接着又有一个宫女过来给她搜身,搜完了才放她进去。
进去走到凉亭旁时,此时黑压压的天空终于下起了大雨。
云泠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才拿到的饭菜好一会儿,此时里面汤汤水水搅弄在一起少得可怜。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低落,抑或是难过。
宫里严苛,她只是想简简单单地想活下去,却这么难。
这么点饭菜,大概只够堪堪果腹。
带着雨水湿冷的风刮过来,卷起地面上的尘沙,迷了眼,云泠下意识地去揉眼皮,没注意到手指上沾了些菜汤。被刺眼到的双眸紧紧闭上一会儿,然后用力眨了眨,湿漉晶莹的眼泪打湿眼睫,不可抑制地滚落。
云泠拿着筷子低着头尽量把菜摆放好看一些,看起来也能有食欲一点。
凉亭外面风声雨声,以至于她没有听到那不动声色的脚步声。
“你做什么?”
身后一道略带阴冷的声音传来。
云泠顿了一下连忙侧过身,朝着谢珏行礼,“殿下。”
“检查的侍卫把菜翻乱了,我想整理一下,摆的好看一点再给您送过去。”
谢珏看了眼食盒里杂乱的汤水,即便摆了一下也像是猪食一般。再抬眼,看见了小宫女脸上的泪水。
打量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你哭什么?”
因为这盒饭食?
这个小宫女总是哭,哭个没完。
云泠愣了一下。
刚才菜汤刺到眼睛,又忘了带手帕,所以没有擦掉眼泪。
虽然她其实内心也难过。
却是为这艰难活下去的境遇,为看不清希望渺茫的前路。
眼睫颤了颤,然后,
“奴婢是心疼殿下。”
谢珏没有出声。
云泠眼眸沉沉垂着。转头指了指食盒里的饭菜,声音小小的,带着些许哽咽,“他们太欺负人了,奴婢今天求了好久才拿回来这点儿饭食,门口侍卫又倒了一半,奴婢——”
“替殿下觉得委屈和担心。”
她慢慢抬起头,楚楚动人的眼眸里泛着点点泪光,眼尾也红了,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却全是为了谢珏考虑和不平,“凭什么,那些人这样欺负人,明明殿下已经很难了。”
认真而难过,为了他计较而哭了的,忠心的小宫女。
视线重新落在食盒里,两盘像是猪食一般的饭菜,她却还蠢笨的,拿筷子试图整理好看一些再送给他。
甚至为此,掉了眼泪。
谢珏浓黑如墨的眼眸在她单薄的肩颈逡巡,视线像是黑暗中爬行的毒蛇般阴冷。往上,看着小宫女石榴花一般粉艳的红唇抿着,黛眉细弯,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挤出浅浅纹路,娇媚的杏眸含着若有似无的愁绪。
这个小宫女,卑弱,胆小,当然,也貌美。她很会利用自身的优势,懂得分寸。说出的话,倒是没有那些宫人那样令人生厌。
不过,替他担心?
谢珏压着眸子,花言巧语的小宫女。
该杀。
第6章
冬日的太阳很温暖。
云泠勤快地把被褥都抱出来晾晒,晒好的被褥软乎乎的睡得也更加舒服。
她来六皇子身边伺候已经半年多,偶尔被尚膳监的太监刁难,被冷眼。加之六皇子脾气阴晴不定,并不是个好伺候的人,日子并不算好过。但至少暂时摆脱了王大德。进了景祥宫,王大德不能再指使那群宫女针对她,更没有机会再对她动粗。终究也是忌惮的。
至于能活多久,她也不知道。
也许六皇子忽然暴怒,或者其他的原因,她就被他杀了也不一定。这宫里死一个宫女,比折断一枝荷花还简单。
她只能让自己尽量做好一些不触怒六殿下,哄他开心。要谨小慎微,不能妨碍到他,更不能‘发现’什么,知道某些秘密,也许自己就能活得长久一些。
她贪心,除了活下去,还有别的愿望。
云泠抬起头,看见烈日青空,云卷云舒。
可在梦里,漫天的火光和鲜血似乎连天也被染红了。
不管是谋反还是什么,在她梦里六皇子才是未来的皇帝。
在这宫里,奴婢也分三六九等。一个陪着新皇度过艰难岁月的奴婢,情分自然不一样。
前提是六皇子能对她放下戒心。
来到冷宫这大半年,云泠小心谨慎,服侍周到细心,但无事六皇子从不许她靠近,阴冷莫辨。
她也不能过多用力表现自己,这样只会引他怀疑别有居心。
虽然她是有。
云泠借着去领膳食的一点点机会,也了解到现如今宫里风起云涌,关于立储之争,张贵妃和皇后斗的不可开交。
听说前几天,皇后因为刘嫔流产一事被夺了凤印。七皇子也因做出的文章花团锦簇没有风骨而被萧老太傅痛批。这一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
这一切应该都是张贵妃和三皇子的手笔。
云泠虽是一个小宫女,但宫中之事无论大小她都会小心留意。
知原委才知如何审时度势,而在这宫里只有会审时度势,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她来冷宫已经半年了,在她梦里再过半年就是六皇子宫变之时。她要怎么才能得到他的信任?
日渐落西山。
云泠端着洗净晒好的狐皮大氅往六皇子寝殿走去。
……
昏暗的房间里燃着微弱的烛火,炙热烛光在男人英挺的眉骨上跳动,却压不住他眉眼的森冷。
“再闹大一点,闹到老东西不得不出手维护谢康,张贵妃那边才会更警惕。”谢珏语调阴沉,冷白的手指夹着那张细小的纸条放在火苗上,很快舔舐干净,落下点点灰烬。
暗影中,他的对面竟然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灰衣青年把药囊递给他,“这是师父配的药,按照你的要求,吃完以后会让你的身体看起来更虚弱,日日咯血。”
“要躲开重重守卫进来一次不容易,”陈湛眉头紧锁,“你要这个药做什么?现在已经到处在传你身体虚弱的消息,皇上也对你放下了戒心,为什么还要吃药?这药非比寻常,一旦吃下,蚀骨之痛连续几日,日日呕血,如千刀万剐。”
都道靖宁帝对昭慧皇后一往情深,对六皇子更是疼爱有加。
可这深宫之中,皇帝明目张胆的宠爱便是直挺挺的靶子。
明宠暗防。
皇帝加之在谢珏身上的实则俱是忌惮和防备。
靖宁帝忌惮谢珏已久,直到谢珏被幽禁在景祥宫,又身体病弱,终于安了他的心,不再时时试探防备打压。
谢珏:“再过半月,是我母后的忌日。”
陈湛不解地看着他。
“我要出宫一趟,见萧老太傅一面。”谢珏缓缓抬眼,“萧太傅刚正耿直,却也迂腐不堪。”
陈湛摇摇头,不赞同,“你被幽禁在此,要出宫恐怕不容易。且萧老太傅也不是能轻易说动的人。”
“老东西假仁假义,在群臣面前装慈父的嘴脸。过几日你让舅舅在朝上提一提我母后的忌日,再加之我身体状况命不久矣,他装模作样也必会答应。至于萧老太傅,他再迂腐也要为他的孙子萧祁白考虑。”谢珏放下茶盏,“而萧祁白,是个聪明人。”
陈湛沉思,“好,我回去便计划此事。另外师父给那老皇帝下的药已经有一段时日,差不多了。”
“先拖着,还差点火候。”
陈湛点头,又道:
“那宫女我让人去查过了,王大德很早之前就看上了这宫女,应当是走投无路才进来的。其他的倒是不清楚。这个节骨眼,还是别让老皇帝起疑心。”
不管这宫女是谁的人,只有她守本分,轻易不要动为好。
老皇帝疑心深重,心里跟明镜似的派来的人必定有继后和张贵妃的手笔,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为了防着谢珏。
他防备谢珏,防备陈国公府。这几年,老皇帝几次借机削了扶持他上位的陈国公府的权利,却又虚伪地顾念仁君声名,给些不痛不痒的赏赐一面安抚,对谢珏,也表现得多加疼爱。
他越疼爱,继后和张贵妃对谢珏越忌惮针对。以至于谢珏这些年在宫中如履薄冰,受尽阴谋和算计。
好一个“仁君”“慈父”。
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人,老皇帝自然不放心。
“而且,”陈湛喝了一口杯里的花茶,意味深长地说,“这小宫女一个人就把这偌大的景祥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对你,看得出很是用心。”
谢珏冷冷撇了他一眼,陈湛立马闭嘴。时间不早他该回去了。
火苗被风吹动,烛影摇晃。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轻巧的敲门声响起,一道温软的嗓音传来,“殿下,您的大氅洗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门内一直没有声音。
云泠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等着。
随着刺耳吱呀的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身姿颀长,浑身却带着一股阴冷病弱之气的六皇子缓缓从里面走出来。
他一出来,连冬夜里的寒凉都沉了几分。目光落在身前的小宫女身上。
云泠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异样,将洗净晒好的狐皮大衣打开,踮起脚尖替他严严实实的披好,如春水般盈盈眼眸里依然满是关心,“殿下,外面太冷了。”
说完却没有急着告退,神色如常,“说句僭越的话,奴婢真的很担心您的身体。”
“担心?”谢珏淡淡道。
穿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粉艳的小脸上透着真情切意,“殿下身体不好,冬天又冷,在这冷宫里不能时时刻刻请太医诊治,奴婢很担心您,宫里就这唯一一件狐皮大衣,我中午把它晒得很暖和,想着它能替殿下抵御一点风寒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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