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禧有些无语的搁下筷子,魏冉生分明是误会了,但倒也没必要向他解释什么,“好,人先留下,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与你去秦楼。”
“那明早我来找你”,魏冉生答应的痛快,脚下却丝毫未动。
“还有事?”,姜禧将剔好刺的鱼肉放到裴玉檀碗中,转而疑惑的看向魏冉生。
魏冉生见姜禧此举更觉男人矫情,明明一桌子菜,裴玉檀手也不伸就仅着自己眼前的那碟子吃,从他进门到现在,除了开始抬眼瞧了一瞬,就再也没抬过头。
“并无他事,只是我与裴公子一见如故,想邀裴公子月下小酌几杯。”
“没吃完呢,更何况他身体不适,不宜饮酒。”姜禧想都没想直接拒了,“一路奔波,也实在累了。”
她话里话外都是赶人的意思,魏冉生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反正姜禧晚上有佳人在侧,他且等到裴玉檀回房之时,再好好警告一番。
“不急一时,裴公子先好好休息吧。”魏冉生假模假样的客套,又把视线撇向裴玉檀,男人依然是低眉垂眸,一副完全由姜禧做主的样子。呵,真真是做作极了。
待魏冉生出了门,屋里一时安静。
“他该是误会我的意思了,一会儿要是瞧着不合心,就再换一批。”姜禧掀开一旁羹展的盖子,将蟹粉豆腐羹递给裴玉檀,顿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话里也带了笑意,“这季节蟹子正肥,只是寒气过重你吃不得太多,但喝点汤还是使得的。”
“我也没那么贪嘴。”裴玉檀低声回了句话,拾起勺子细细抿着。
蟹粉浓郁鲜香,豆腐细腻滑嫩。他本就爱吃这些鲜味,这汤又醇厚可口,一碗下去暖哄哄的。好久没吃的这般舒服了。
姜禧看裴玉檀吃的愉悦,忆起之前在滁州,她与姜吉等人隔三差五总要凑到酒楼里吃点外食。裴玉檀十有八九是不去的,除非到秋季,螃蟹肥了就顿顿不落了….
一餐用毕,院里的丫鬟撤了吃食,侯在门前的那几个双性子才得了召见。
姜禧和裴玉檀分列坐在梨花椅上,身前立了一扇绢纱屏风。隐隐看见管家带进门四个人,个个裹着斗篷,零零散散的堵在门口,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也怪她没说清楚,魏冉生找来的这几个人,明显斗篷下就是床侍的打扮,若不是之前早和裴玉檀说过,真不知又要惹出什么误会。
即便如此,姜禧还是偷偷扫了眼裴玉檀,见他面色如常,只低着头看这几人的名簿,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姜禧的小动作没逃过裴玉檀的眼睛,男人微抿了抿唇,到底也没作声。
“你们几个中,谁平日在楼里得教习嬷嬷的夸奖最多?”,夜色已深,姜禧不耐在这事上耽误时间,楼里教习应该是那些床上伺候人的事,学得好的大多一门心思想攀个高枝,也没必要留着。
正当几个小奴还在面面相觑之时,站在最外侧的那个颤巍巍的出声,“奴,奴是最得夸的。”
那小奴也不过刚及笄的年纪,说话间稍稍仰起脸,眼睛却垂着不敢看人,“嬷嬷总说奴身子软又放的开,”他声音越来越小,“说日后…日后恩主定会满意。”
许是有人开口抢了先机,其他的也不再默不作声,“恩主别信他的话,他年岁大了,平日里与嬷嬷们也是说不清楚的。”
“你…你,你乱说”,那小奴急匆匆的跪下对着屏风磕头,“恩主,我没有的,是嬷嬷们看我可怜,偶尔会赏点吃食。”
“都被摸了还不得赏点。”
“你血口喷人,我..”
“行了,你们俩个都出去。”一个谄媚,一个攀咬,都留不得。
二人顿时惊慌失措,忙不迭的解释争辩,管家见场面越发混乱,打了眼色支使小厮将人拖了出去。
不敢再随便让小奴们自行答话,管家上前一步介绍道,“主子,剩下这两个之前也算是小家碧玉,前阵子渭河泛水淹了两个县,有些商户没了营生,就找到秦楼把人卖来了。”
这个时代的双性子无甚地位,好一点的从小便被家里人藏起来就算了,更多的是到了年纪就这样被当作物品卖了或送出去,沦为玩物豢养着。像裴玉檀这样装成男儿身,裴家还肯他进学堂读书习字的,怕是这天底下也找不到几个。
商人重利,这些商户人家出来的双性子,八成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了要被送出去。不说多娇贵,粗活也定是不会让他们干的。
“既如此,你们二人去掀开镣炉说说屋里燃着的是什么炭,说对的人就留下。”姜禧要的是侍从,如果二人之前是被服侍的,那怎么可能会伺候别人。
两个小奴心里奇怪,魏公子亲领着他们到门口,想来这恩主也是有些地位的。若能被选上,哪怕是个床侍也是有人伺候的,总不至于连烧炭这些粗事都要自己做。
二人看了半天期期艾艾的答不上话,只能从颜色上乱蒙个白炭,便再也说不出了。
这结果在姜禧意料之中,这几个人给的就不对,选不出也正常,于是开口交代道,“辛苦管家了,这都不是我要的人,且遣回去吧。”
没对上主子心思,管家也没什么可说的,揖了一礼就准备领着人退了出去。
开门间一个人影扑跪进来,伏在地上直愣愣的磕头,“恩主在上,奴在楼中表现极好,虽未…呃..虽未破身,但也通晓其中事,定能伺候好恩主。”
管家被他吓了一跳,对着姜禧告罪一声,上手就去拖拽那小奴。那小奴躲闪了一下,直接拆了斗篷丢过去。他内里不过一套贴身的细纱寝服,极为轻薄,根本禁不住拉扯,管家也不得不住了手。
“恩主不信的话试试也好,我若伺候的不好,再打发也不迟。”
他又重重的磕了两个头,管家得了空,展开斗篷罩在他头上,锁着脖子就往外拖,“主子莫怪,我定狠狠责罚他。”
姜禧没想到会这般闹腾,早知如此就不让裴玉檀跟着折腾,自己明日去楼里先筛一下,也好过这一出闹剧。
“把他留下,我问几句”。
裴玉檀突然的开口,像是给这间屋子按了暂停键。管家紧锁着那小奴的脖子立在原地,遥遥的看向姜禧。
姜禧侧头望他,男人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的神态,怕他想随便选一个应付,解释道,“这批人来意不对,改时间另寻一批选个称心的。”
男人目光清朗,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勉强,我确想问一下。”
姜禧对着管家摆了摆手,管家得了指示松开了胳膊,那小奴坠在地上猛喘了几口气,又动作利索的跪好。
裴玉檀合上名簿放到一边,“你叫在青?这册子上书,你是自愿卖身进来的?”
“回..回恩主的话,奴是自愿卖身,卖身后花名为在青。”那小奴搞不清明明来时说是女恩主选人,怎么现在留下自己的又是个男人。
“你年方二十,又无父母所累,既已成年为何卖身?”
在青听闻男人语调平静,倒也不像是纨绔子弟之辈。
“奴,奴家中有个小妹身子不好,断不了药…”,他跪行了几步,顾不得最终的主子是男是女,声音垦切道,“奴不求宠爱,不怕苦也不怕疼,只要…呃…只要够个药钱,不管恩主们想试些什么新花样,都是使得的。”
裴玉檀略一迟疑,姜禧的秦楼大概是个青楼,对青楼来说,这样的人留在楼里,远比给自己做侍从要有用。
侧目见姜禧沉静似水的模样,裴玉檀心底深处泛出奇异的情绪。他因着双性的身体,遭受了太多痛苦和屈辱,姜禧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心疼他的不堪,却依旧会把双性看作盈利的物件。
也许,姜禧并不理解他真实的苦难,只是靠着他冒充少年郎时产生的那点懵懂情谊,延续着对他好,他甚至不敢想,如果这点情谊耗尽了….
姜禧久未听到他再问话,转脸低声询问,“怎么了?”
“没事”,裴玉檀面上不动声色,一双眸子却暗了几分,“这人身上有顾忌,心里有牵挂,豁出自己来也想保全亲人。放在你楼里,比在我身边有用。”
姜禧透过屏风看向在青,那小奴不知何时捡起掉落的斗篷,披在身上跪趴在地,看似恭敬,但也遮的一丝不漏。
“我用不着他,虽然胡言乱语但也着实可怜,你肯给他一次机会,那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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