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初还在手术中,陆昌平和韩淑慧赶来了,注定是一场逃不开,避不掉的劫。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两人再如何坚强,也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心灵冲击。
手术室外面,有护士匆匆进出,除了脚步声和家人急切的询问声,就只剩下无声的沉寂。
韩淑慧抬手狠狠的踢打着顾笙,哭喊道:“顾笙,你究竟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你这个杀人凶手。”
阿笙想,韩淑慧没说错,她确实害了太多人,让每个人因为她,都那么伤痕累累的活着,这一切都是她的罪。
她不反抗,眼里已无泪,静静的看着韩淑慧,“阿姨,如果子初出事,我拿命来抵。”
话音落地,心思成灰间却又透着那样的孩子气。
她是那么怕死的一个人,浑浑噩噩的活着,却畏惧死亡,只因心存希望,盼着能够在有生之年再见那个人一面。
见到了,以为能够重获欢愉,一直牵手走下去,没想到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走进了手术室。
人长大,开始连走路都不会了。
到底还是陆昌平冷静,过来拉韩淑慧:“阿慧,现如今所有的恩恩怨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子初是不是能够好好的活下来。”
对于儿子,陆昌平痛心又可气,他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哪怕披荆斩棘也在所不惜。
再看顾笙,神情漠然,眼神中萦绕着雾气,仿佛天地间迷失了方向,她已找不到回家的路。
听说她疯了。
陆昌平移开眸子,眼里竟是一阵刺痛:是的,那个曾经明媚聪慧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见了,从她神志不清的那刻起,早已迷失了回家的路。
她并不好过,灵魂仿佛追随陆子初一起走了,脸上有着干涸的血迹,陆昌平起先以为那是陆子初的鲜血,后来发现不是,那些血是从她发根处溢出来的。
有关伤势,薛明珠和关童童来到医院后,一直在劝阿笙,注定劝说无效,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手术室。
她在强撑着。也许所有的汹涌澎湃全都藏匿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
后来,唐汐来了,握着阿笙的手,“阿笙,子初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吴奈。”
“我知道。”话音沉静,所有的悲喜全都消失不见了,短短三个字说的那么笃定,仿佛吴奈拥有一双无所不能的巧手。
陆子初推进手术室一个多小时后,病危。
韩淑慧隐忍的泪终于再一次夺眶而出,阿笙手指颤了颤,很僵,很凉……
走近手术室,一门之隔,两个天地。
她从来不觉得她的爱情是场错误,那么孜孜不倦的等待着,纵使再痛苦,回首望去,过往依然美好如初,并非那么不堪回首。
——子初,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它只是凝结了六年时光,但总有一天会重见花开。
她是这么相信着,却从来没想到,这份执念会用他的生命做为抵押。
——对你,我心存感激。回国后,我收获了从未有过的欢喜和安宁,你给我的幸福时光,我终生不忘。
近年来,她时常会想念他们共同经历的点滴,那是一段难以磨灭的过去。
天冷时,她会钻到怀里取暖,知道他体寒,冰凉的手故意从他衣摆下钻进去,放在他的腰上,就那么贴合着他的体温。
“冷。”这么说着,却没舍得把她的手从衣服里拿出来。
靠在他的怀里,他们拥有相同的体温。
刑事案件,他从不帮她,只提供意见:“我记得某本书里,有一起刑事案例跟这件案子在某些地方有相似之处。”
有时候,眼见他不帮,焦头烂额之际,会忍不住发牢骚:“你帮帮我怎么了?”
“这次帮你,下次呢?”
正因为他的“见死不救”,才能让她在辩护案中挖掘出全新的自己。
她走路的时候,常常心不在焉,对他的斥责声,她记忆犹新。
“阿笙,别走太快。”
“顾笙,过马路的时候,你能长点心吗?”
曾经过马路,独来独往,和他在一起之后,她开始学会在过马路的时候,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没能和你白头到老,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你伤了,我累了。
她把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弄成现如今这副模样,她有什么脸面再介入到他的人生里。
他还有人生可走吗?
手术室房门关闭,阿笙把脸贴在上面,轻声说:“我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我爱你”。没想到这句话呢喃出口的瞬间,竟是在医院里,而她要表白的那个人此刻正躺在手术台上性命垂危。
有些话现在不说,她怕是再也没机会说了。
人在痛苦的时候,怒火会无意识转移,只有这样才能在窒息的愤怒中重新活过来,所以韩淑慧听到陆子初病危,仓惶大哭的同时,阿笙成为了她仇视的对象。
阿笙笑了:“子初你看,我和你之间隔了这么多,这么多……”
肩被人紧紧的按住,她看不到韩淑慧绝望的表情,听不到她的话语,薛明珠等人过来阻拦,挣扎中,有恶心感一阵阵涌上来,她费力压制住。
恍惚中,有人把她揽在了怀里。
男子英俊,穿着灰色衬衫,轮廓清晰,眼神宛如暗夜大海,深不见底。
是他,韩愈。
拉扯的众人因为韩愈突然到来,忽然陷入沉寂之中,他站在背光处,阴暗交替,衬得身影异常高挑。
对于他们来说,韩愈过来并不奇怪,但他搂着顾笙就奇怪了。
他们关系有那么熟吗?那样的姿势,看似简单,但却透着不寻常。
似是匆匆赶来,韩愈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水,抬手拨弄了一下她被鲜血沾染的头发,嗓音低沉如昔:“我带你找医生。”
阿笙站着没动,就那么直视着韩愈,神情有些麻木不仁。
“阿愈你……”欲言又止的那个人是韩淑慧。
韩愈双眸一敛,声音宛如流水泄出,只有再简单不过的五个字:“我妻子,顾笙。”
音落,身份敲定。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韩愈,以为出现了幻听。
走廊很静,唯有阿笙轻轻笑了,笑声宛如砂砾,刮得众人耳朵生疼。
他们看向她,看着她的人,还有韩愈。
从她头部撞到车身上,就一直想吐,如今胃里传来一阵痉~挛,倏地下滑,狼狈的当众呕吐起来。
欧阳浨赶到医院时,顾笙正在昏睡当中,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额头上包着白纱布,脸色苍白。
记忆中,顾笙脸色似乎从未红润过。
韩愈守着她,握着她的手,十指交握,亲吻她冰凉的指尖。这样的场景对于欧阳浨来说,并不陌生,反而很熟悉。
他和顾笙是夫妻,但对于婚姻,他一直没有安全感。
仓央嘉措说:珍宝在自己手里,并不觉得稀奇,一旦归了人家,却又满腔是气。
这是人类的通病,但对于顾笙,韩愈的占有欲是史无前例的。
顾笙每一次发病,哪怕再忙,他也会赶回家陪着她,就像此刻一样,握着她的手,不再担心她喜欢的是别人。她安睡着,是属于他的。
欧阳浨和任洋心照不宣,他们能够感受到,比起清醒,韩愈宁愿顾笙永远都这么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六年心理煎熬,担心她清醒后,所谓婚姻会在某一天无路可走。
欧阳浨是他学妹,美国求学,他那时便是风云人物,身边不缺女人,也曾交过几个女朋友,笑起来微微带着冷嘲的男人,从某一程度上来说,格外吸引女人的注意。
作为恋人,他并不合格,甚至可以说很不上心,但那些和他交往过的女人,每一个分手后,不是哭的肝肠寸断,就是闹着要自杀。
任洋在一旁看笑话:“纯属找虐。”
那时候的他们又怎么知道,有一天视爱情如儿戏的韩愈会爱上顾笙呢?
这是一段冤孽,连韩愈自己也承认,他对顾笙的偏执和感情,是一段化不开的孽缘。
顾笙是天生来克韩愈的人,2012年,顾笙疯起来的时候可以接连闹上好几个小时,把每个人折磨的筋疲力尽。
放她暂时回顾家,是无奈之举,他已不能让她恢复平静,那样撕心裂肺的哭闹声,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把她交给顾城的时候,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然后放开了。
回去的路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脾气很坏,欧阳浨和任洋随便一句话就能点燃他的怒火。
但奇怪的是,那么易怒的一个人在顾笙面前脾气却是好到了极点。
哪怕顾笙闹得再凶,他也能平和对待,他说:“女人偶尔闹点小情绪,没什么大不了。”
他不把顾笙的不正常当成是一种病,而是把那样一个陷入疯癫的她,当成了一个正常人。
2012年到2013年,没有顾笙的日子里,他戒了很久的烟开始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每个星期给顾家打电话:“阿笙最近怎么样?”
“她只记得陆子初,你来只会刺激她。”顾城的话几乎千篇一律,但这个在商界意气风发的男人,却因为对方近乎敷衍的一句话,迟迟不敢动身前往西雅图。
有人说,每颗心生来都是残缺的,这种孤独和残缺感会一直跟随左右,只有找到能够填补残缺的人,这颗心才会得到圆满。
他一直都戴着婚戒,简单素朴的戒指,一戴就是六年。
顾笙手上没有婚戒,因为有一次犯病,她把戒指摘下来就要往嘴里塞,幸亏家佣眼明手快,及时制止,这才没出事。
晚上韩愈回来,家佣把这事给韩愈说了,他接过戒指,倒也没说什么,从此以后阿笙身上再无饰品。
其实顾笙饰品很多,更衣间里放置着各种玻璃柜台,里面有着各种饰品,每年当季女性有什么最新饰品,韩愈都会给她买回来,只可惜她一次都没戴过。
顾笙的那枚戒指,在韩愈的脖子里挂着。
一次外出,天气太热,他扯动领口时,戒指从领口跑了出来,最先看到的是任洋,扯了扯欧阳浨的公事包,她这才察觉到。
看了感慨万千,世上男女其实都一样,两情相悦可遇而不可求,大多数人都会面临同样的现实。喜欢你的人,你不爱;你爱的人,偏偏不喜欢你。
世人感情归属早已暴晒在阳光下,那么清晰可见,却又忌讳莫深。
执着不喜欢自己的人,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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