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在前面叹了一口气:“唉,又是一幕人间悲剧,谁家摊上这事,非哭死不可。”
顾清欢只安静的听着,没说话。地球这么大,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再亲密的人,也终有一天会走向曲终人散,所以在彼此还在的时候,一定要紧紧的抓着对方的手,好好的活着。
所幸,她爱的人都还好好的活着。
到了目的地,顾清欢下车,苏澜还没到,抬头望天。7月8日那天,天很蓝,上面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仿佛棉絮,忽然想起了苏澜,微笑的时候很温暖,宛如天空一般洁净。
天太蓝,云太白,刺疼了她的眼睛,不知为何,低头揉眼睛的时候,心里忽然很难过。
7月8日,苏澜车祸重伤头部,深度昏迷。
7月9日,苏澜丧失自主呼吸,需要呼吸机维持生命。下午,医生对苏澜父母说:“接近脑死亡,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7月10日,苏澜脑死亡,但心脏却在不缺氧的情况下,还在继续跳动着。
苏澜父母已经彻底绝望了,每天以泪洗面,顾清欢没有泪,她趴在苏澜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对苏澜父母说:“你们听,苏澜还活着,他心脏还在跳。”
听了她的话,苏澜父亲背转身擦泪,苏澜母亲捂着嘴哭,但那样的无助和绝望,又怎能抵挡哭意逃窜而出?
握着他的手,她轻声说:“苏澜,你醒醒,我们说好要结婚的。”
是的,他们说好要结婚的,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提议去商场,他也不会出事,是她亲手葬送了她的幸福。
7月11日,院方有人前来找苏澜父母,这些人要取走苏澜的心脏,一直不流泪的顾清欢,得知苏澜父母同意,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她紧紧抱着苏澜,不肯松手。
苏澜父母也哭:“清欢,如果苏澜活着,我想他也会支持我们这么做的。”
她那么茫然无助,她给苏澜父母下跪:“我求求你们,别把苏澜心脏给别人,我们再等等,一定会出现奇迹的,苏澜一定会醒过来的。”
苏澜父母因为顾清欢的坚持,有了动摇。
医生在一旁叹声道:“苏先生此刻用器械和药物才能维持生命迹象,但他的心脏和肺功能会很快衰竭,到那时心脏将会彻底停止跳动……”
医生的话彻底粉碎了顾清欢的白日梦,摧毁了苏澜出事昏迷后,她所有的信仰和坚持。
她凄厉的哭,眼睁睁看着苏澜身上的器械被拔掉,眼睁睁看着苏澜被推进手术室被人取走心脏。
那日,一个叫韩永信的男人正在手术室里做着手术,苏澜的心脏即将移植到他的身体里,站在手术室外的,是饱含希望和紧张的韩家和陆家人。
停尸间里,顾清欢选择了沉默,不再流泪,怕那些泪流出来,身体里涌出来的痛,便再也毫无遮掩。
“你看看,娶你可真不容易。”谁能想到,这是苏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把脸埋在苏澜的脖颈里,笑着说:“苏澜,我是你的清欢。”
苏澜死后,好比花草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壤,顾清欢心里住着一个已亡人,于是花草枯了,只能日复一日绝望的生活着。
她叫苏澜父母爸妈,说她会奉养他们一辈子,但两位老人却在欣慰落泪的同时,悄无声息的搬了家,临别时留给顾清欢寥寥数语。
“这座城,有温暖,有欢笑,有痛苦,有绝望,我和你叔叔老了,无力承受,我们走了,彻底离开这里,试图忘记过去;孩子,忘了苏澜,忘了我们,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珍重。”
有时候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太清醒。
为什么那么爱苏澜?因为他开启了她的热情和爱情,因为他给了她别人无法给予的深爱。
进入韩家,从未想过破坏韩永信和常静的夫妻生活,她只想走近“他”身边,不动声色的陪着他。
如果时间可以重回,如果韩永信还活着,也许在他得知苏澜存在的那一刻,曾经扪心自问过:日日相陪左右的女子,你真的了解过她吗?
那句“你究竟爱的是我这个人,还是我这颗心?”反复被他呢喃出声,却最终没有写在那封信里。
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她爱的是谁,她都不曾属于过他,唯一属于他的,只有那个“韩太太”。
没有人知道,韩永信临死的最后一刹那,眼角滑落的泪水,是为顾清欢而流。
他想起她38岁生日那一天,他含泪答应娶她,她片刻晃神,然后傻傻的笑了,笑的那么灿烂,笑的那么孩子气。
认识那么多年,他从未见她笑的那么开心过。
清欢啊!要一直这么笑下去……
顾清欢生命体征不稳定,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阿笙守着她,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姑姑,说不出一句话。
很多事情,一旦了解顿悟,便会发现,那些曾经坚持的真理和是是非非,究竟有多可笑。
姑姑藏得深,她和顾家了解的太浅薄。
苏澜死后,顾清欢的记忆陷入了沉睡,她无法戒掉有关于苏澜的一切,更何况13年日夜想念,早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已习惯爱上消失人海的那个他。
为了四年爱人,13年孤影一人,被家人离弃,值得吗?如果顾清欢醒来,也许她会说:无关值不值得,韩永信离婚后,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她是愿意的。
陆子初拿着药水弯腰帮阿笙上药,脸颊微疼,看到她皱眉,陆子初好看的眉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忍忍。”
常静抓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却细碎,若是不处理,难保以后不会落疤。
她握着了他的手,然后松开,从口袋里掏出之前韩永信留给顾清欢的那封信,递给陆子初:“你把这封信交给你舅妈,至少要让她知道,在他们离婚前,我姑姑和你舅舅是清白的。”
05年10月31日清晨,韩家血案涉及刑事纷争,被警察立案调查,于是鑫耀总裁去世一事暂时被医院封锁了消息。
陆子初把信转交给常静,离开病房时,看到了坐在走廊里的韩愈,一夜未眠,双眸沉如暗夜,深不见底。
停在原地,陆子初灼热的目光凝定在韩愈的身上:“现如今是自诉案,一旦检察院介入,就会变成公诉案,到那时,想撤诉就来不及了。”
“有一句话叫覆水难收,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说这话时,韩愈没有抬头,但面容却带着阴气。
陆子初抿紧唇,就那么沉沉的看着韩愈,他无法窥探韩愈的情绪,只能看到他苍白的面容。
纵使顾清欢婚前和韩永信是清白的,也难以消除韩愈常年积压的怨和恨,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忍受不了人生中出现的任何小瑕疵。
如此步步紧逼,纵使顾清欢声名狼藉,也不见得他就能高兴到哪里去?
悲哀的人,岂是只有一个顾清欢?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回头,是母亲。
韩淑慧说:“子初,我们去花园走走。”
最终没有去花园,10月末的最后一天,天空变得难以捉摸,雨水量很大,哗啦啦的从天而降,肆意摧残着花园灌木。
韩淑慧很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在这样的月份里,下一场大雨,凉爽清冷,不显燥热,仿佛能冲刷所有的悲伤和痛苦。
“那女孩叫顾笙?”韩淑慧的声音融进风雨中,若不是站得近,怕是会模糊难辨。
“嗯。”
韩淑慧看了陆子初一眼,欲言又止。
陆子初很清楚,那一眼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他和阿笙在一起,母亲是不悦的。
韩淑慧短暂沉默,然后轻描淡写道:“你应该很清楚,我无法同意你们在一起,你爸爸在商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和顾清欢侄女在一起,别人表面或许不会说什么,但背后会怎么笑话我们陆家,你想过没有?”
陆子初并不急着说话,看着秋雨,眸光深邃,语气却很温软:“妈,你有多爱我爸爸,我就有多爱顾笙,但愿我和她能够少一些坎坷,有一天迎向我们的是春暖花开,而不是柳暗花明。”
陆子初声音平淡,听似温情,但话语里却带着强硬的张力,字里行间透着小小的迫压。
韩淑慧没说话,知名建筑设计师,上流圈赫赫有名的陆夫人,纵使听了儿子“忤逆”的话语,也不见丝毫情绪外露,有雨水扑打在她的脸上,掏出手绢擦干,平静道:“你和她的事以后再说吧!你外婆身边有我陪着,至于阿愈,心里铁定不好受,你多陪陪他。”
韩淑慧去医院了,很快韩永信的尸首将会送往殡仪馆……舅舅死了,除了外婆和母亲,无疑韩愈将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该如何安慰他呢?母亲其实一直都不够了解韩愈,他越痛苦,就越强势,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否则任何言语都有可能刺激到他。
病房里,阿笙拧干热毛巾上面的水,吃力的扶起顾清欢,想要帮她把身上浸出来的汗擦干净。
“我来。”突然伸出来的手臂接替了她的动作,阿笙心一紧,侧眸,是笑容温润的陆子初。
他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把顾清欢扶起来,靠在他怀里,见阿笙拿着热毛巾站着发呆,抬手刮了刮她鼻子:“愣着干什么?快擦。”
阿笙眼睛是潮湿的,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还有他陪在她身边,心里就像是一池被搅乱的湖水……
有陆子初帮忙,阿笙轻松了许多,帮顾清欢擦完汗,陆子初扶她躺下,帮她盖上被子,然后请医生进来。
医生检查顾清欢身体时,阿笙催促陆子初去殡仪馆,韩永信是他舅舅,顾清欢又是她姑姑,她知道,他夹在中间有多为难,但他给她的只有抚慰,这个男人在寡淡的言语中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他揉了揉她的头,离开了病房,阿笙原以为他去了殡仪馆,却没想到他帮她叫了一碗粥和几份清淡的小菜。
阿笙也确实是饿了,折腾了一晚上,疲惫至极,他给她递什么,她就吃什么,吃完了,方才有些后知后觉,他好像什么也没吃。
阿笙说:“你一会儿出去,别忘了吃早餐。”
“好。”
陆子初看着她好一会儿,漆黑深邃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温情:“下午我来看你,到时候在医院附近给你开间房,你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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