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总算转了一圈,小林才找到病床,护士把帘子拉开一些,一边在病历簿上打勾写字,一边又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速度,叮嘱道:“他不严重,很快就能醒了,要走的话,就叫我一声。”
小林很恭敬地连声道谢,护士眼睛弯了弯,戴着口罩看不大清,但估计是在笑。小林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职业病带到医院里来了。护士双手插到口袋里,点点头:“行了,休息吧。”
帘子再次被拉上,小林把病床边的一只简易板凳拖近了些,坐在床边,第一次认真端详起这个人。他跟小林想象的模样差不多,醉酒的绯红已经褪了不少,现在只是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面色,五官是那种在男人里比较细气的类型,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身型就比较瘦,一个人陷在雪白的枕被里,都看不大出什么起伏。
小林替他掖了掖被子,发现他身上是病号服,估计是戚怀风替他换的。一想到这里,他心里不免五味杂陈。想当初,他一向坚持这段感情不合适,可是真到了分开那一天,戚怀风推开北京酒店的房门,沉默地立在门前的那一刻,小林就知道,他想错了。
他简直大错特错。
他正苦着脸出神,忽然听见一些细微的叹气声,听起来有些痛苦,等到他看过去,床上的人正拧着眉头小声痛呼。小林赶紧站起来看察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叫他醒醒。那人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初时有一种迷茫的神色,他的嘴巴仿佛动了动,轻轻吐出来三个字。
小林听见了,脸色不由一僵,讪讪向后退开一些距离。
那人方觉察到什么,眨了两下眼睛,问:“你是……”
小林踌躇地看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犹豫了一阵才说:“我是……我是戚哥的经纪人,你可以叫我小林。”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方才还惺忪的睡眼忽然清醒过来,大了一圈,他呆呆看着小林,又问了句:“你是谁?”
小林只好又说一遍:“我是戚怀风的经纪人,小林,您是……谢雨浓,谢先生吧?”
谢雨浓眨了眨眼睛,一阵剧烈的头痛电击似的蹿过他的脑袋,晚间的碎片,好像一把碎玻璃一块一块重新回到它该在的位置。他记得——
「小心。」
那个人的嘴唇启动了一下,好像在他的耳边吐出来的一般,两个字,只是这两个字。
谢雨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小林有些尴尬的脸色,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复杂,不过他相信自己看向小林的眼色应当也不算明白。他又闭上眼睛,那些碎片变得更清晰,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每一个音节,原来都是真实的,不是梦境。
他真的见到他了。
谢雨浓重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医院的白炽灯耀眼十分,看得他的眼睛和大脑都是一片惨白。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太荒唐。他曾经想,上海真是足够大,这些年来来往往,虽然有刻意避之,但也真叫他相安无事躲了这六年,一面也没见过。
可实际上,上海又这样小,这些年难得醉成这副模样,竟然就叫他碰上。
他写了那样多的巧合,阴差阳错,偶然,却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谢雨浓不由咽了咽,脑中晃过一个念头,他才回过神来,挣扎着爬起来,嘴上问:“林先生,劳驾,替我看看几点钟,我还有事,我得出院。”
小林有些慌张,但又不好伸手拦他,只有口头劝他:“谢先生,你不管怎么说,输液结束再走吧?你这样急急忙忙要去哪里啊?”
谢雨浓嘴唇苍白,但还是勉强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两分抱歉的意思,道:“替我跟他道谢,谢谢他送我来医院,那个……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去接我女儿。”
小林诧异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女,女儿?”
谢雨浓笑了笑,别过头拉开帘子叫来了护士。护士转过来问怎么了,还没等小林反应过来,谢雨浓已经拔了针头,踉跄地跟着护士走了。他赶紧跟上去,想说劝他不住,就叫护士留人。谁知道护士讲,他本来就醉得不重,急诊资源紧张,他有意愿,哪有强行扣留的。小林口干舌燥,想是磨不下来了,抬头一看,谢雨浓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他身上是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扣子扣到最上面,半张脸都埋在领口里,眉头微微蹙着,估计还是头疼。
小林凑上前去劝他:“谢先生,你还是再休息一下吧?你这样出了什么事,我不好交代啊?”
谢雨浓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随后说:“这样吧,你就说我的朋友来把我接走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现在已经一点钟了,我一定要去接我女儿了。”
小林拗不过他,只好陪他到马路边儿等车,盯着他上了车,还钻进去一个脑袋,跟司机师傅嘱咐了说客人身体不好,开慢些。就是这样,他才放手,把车门关上了。谢雨浓摇下车窗,用一种歉疚的神色看着他,说了句谢谢。小林点点头,目送着车子开远了。他在冷风里白站了站,回过头时,身后一米远站了一个人。
他愣了愣,有些怀疑地叫了声:“戚哥?”
那个人动了动,从阴影之中走出来,路灯打亮他硬朗的半张面孔,他抬起头来,小林看见他目光闪动了一下。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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